第五章 翠萍又在原地恢复了她的鞋摊,她让自己重新变成了一个蹲守在营门口的人。 这是接着到来的新一年的一天。她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主要是觉得,在家里闲得慌。 那些闲,使她怀念从前的日子。她早就想出来重操旧业了,住进去不到一个月就开 始想。只是怕向军恼,不让,就没敢提。那天向军“教训”她,正好给了她“离家 出走”的理由。 一坐到梧桐树下,翠萍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感。那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样子, 她把鞋摊摆好后,站了起来,围着它转了一圈,接着四顾望去。这天没有风,天气 好,天空比平日要高,要亮。翠萍顾盼了一阵子,目光就定在了那营门上。营门高 高,水泥路宽广沉静,榉树苍翠,地久天长。她长时间地与这营门对视,末了深知 那种熟得不能再熟的感觉还在。这让她大为放心、幸福。对的,幸福,幸福还在。 她回身坐下来,低下头,享受被那种感觉裹卷的此时此刻。眼泪止不住就掉了下来。 有个军官走过来,坐到她面前,把鞋亮给她,同时认出她是向参谋的母亲,笑着调 侃她。她不作声,只顾擦鞋。仔细地清洁、上油、抛光…… 当晚回去,向军就向她提出警告,不许她再出去做这件事。翠萍振振有词。不 行!这是我的事业。事业?这个词让翠萍心里一抖。她从未想过,这么上得了台面 的词,竟被她理直气壮地拿来用了。 他们为这事吵了不下五回,终于,在这年春节即将到来的一天,向军忍无可忍 了。他找了两个兵,自己在前头领着,连走带跑地扑向翠萍的鞋摊。不容翠萍反应 过来,他们已经拎起她的杂物包、修鞋机,向营门相反的方向走去。翠萍站起来, 大呼小叫地追。给我站住!放下!放下我的东西。见他们跟她拉的距离越来越大, 她急中生智,冲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高喊:抢劫!抢劫啊!抓住他们! 向军和两个兵不得已停了步。行人立即涌过来看热闹。翠萍追到跟前,就抢她 的那些工具。向军突然冲她来了一声大吼。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天的翠萍简直给这个专断的儿子气晕了,她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就只想拿回 她的东西,坐回到她想坐的地方。人一晕,说话就没谱。我不要脸,对!我就不要 脸,有种别喊我妈。 向军警觉地向营门那里张望,有一队出来越野跑的官兵,正涌出营门,他突然 就软了下来,嗓门压得极低。妈!你别这样。还要不要我在这儿干了?快别闹了… …别让我变成军分区的笑话…… 翠萍正欲反驳,发现那队人已经奔到跟前,呼啦啦穿过她身边,很多人都扭过 头回望她和向军。她突然意识到此刻真的在犯蠢,整个人就呆住了,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