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酒没了,葛双还想喝。苏小颖也不想停。这个晚上在降温,啤酒喝得肠胃发凉, 葛双就叫了醪糟酒。醪糟酒用竹筒装着放在大锅里加热,喝起来发甜,像是饮料, 其实蛮有后劲。喝到一定量,就像是被人放了药,说倒就倒,昏睡不醒。苏小颖也 是第一次喝,觉得不错,热酒下口,能感到它在肠道里的流动,一线下去都是暖暖 的。 “我对不起你。”葛双说,“你都来好几天了,我也没好好地陪你,陪的时候 也在想别的事情,没有好好跟你聊一聊。失恋这回事,我知道……” “不要提那事了,我现在真不在乎。”苏小颖眼睛周围已经潮红起来,说话时 舌头也粗了。她还挥挥手,进一步说明自己的不在乎。 “你怎么会不在乎呢?你这是第一次啊。” “葛双,我要感谢你。这次我过来,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 “我给你什么了?” “……怎么说呢?我现在都懒得恨那个人。你很坚强,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东 西……”苏小颖此时隐隐地意识到自己嘴巴有些失控,脑袋像是被水泡着了,不清 晰。但她憋不住继续地说,“葛双,来这里我确实是想找你说话,你劝着我,我早 点摆脱那种心情。这几天,自然而然地,我就不想他了,我老是想到你。天一黑, 我就想到你正被……被那些男人任意摆布。我会想起那种情景,就好像正在自己眼 前发生。我甚至要扑过去……” “怎么又说到这上面了?” 苏小颖吐了吐舌头,说:“不说了不说了,和你一比,我失去了一个本来就应 该失去的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葛双此时把脸转向另一边,看着窗格子,手里一直捏着那只酒杯,时不时自己 喝上一口。苏小颖见她那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闭了嘴,把酒杯递过来找碰。马桑 已经不喝了,她两人继续喝了好几杯。 苏小颖又说:“等会儿,你还去上班吗?” 葛双看了看手机屏上显示的时间,说:“时间还早,哪能不去?” “今天是你生日,给自己放个假好了。” “我哪有这么娇贵,找个借口就休息。对我来说,赚钱就是过生日。” “葛双,今晚别去了,陪我睡好吗?就像高中时候那样。那时候我们天天晚上 都睡在一起。” 葛双歪着嘴一笑,说:“你怎么老是说到高中时候的事?说实话,我已经不大 记得起来了。这几年对你来说很短,但读高中对我来说,是上个世纪的事。上个世 纪的事,老还拿出来说,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日子难过。可是,我今晚想和你呆在一起。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 耽误赚钱的工夫。”苏小颖眼睛亮起来,逼视着葛双,一字一顿地说,“你一晚上 能赚多少钱?” 葛双有些警觉,她问:“你要说什么?” “钱我翻倍给你。这几天,我都翻倍给你。你别回兰茗苑了,陪着我多呆几天 ……告诉我,你一个晚上最多能赚多少?”苏小颖说着,还拿手去掏钱,从一个兜 里掏出一把名片。她把名片扔在地上,再掏另一个兜,是有一沓整钱。 她竟然把钱递了过来。 葛双把钱一拍,钱就全都掉在地上。马桑站了起来,弯下腰去捡钱。钱散得很 开,东一张西一张。 苏小颖这才闭紧了嘴巴,不再蹦跶出一个字。马桑把钱全捡起来,码齐,又插 进苏小颖的衣兜,还在她肩头拍了几拍。苏小颖喝完了杯中的酒,轻微晃动着脑袋 想要思考某些问题,但是脑袋此时一点也不好用,晃不出任何清晰的想法。过一会 儿,苏小颖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葛双和马桑并不急着走,沉默地抽起了烟,把烟雾 喷得到处都是。两人看看趴下了的苏小颖,又相互对视了数秒钟,笑了起来。笑的 时候,葛双摊开手摸自己的脸,根本摸不出是哪种表情。 要走的时候,一个胖男人走了进来,径直坐下。葛双看了他一眼,问:“你好, 难道我们竟然认识?”胖男人笑了,他说:“我认识你们两个,都是兰茗苑的。我 还把你叫出来过,去了七顺大酒店。但是你已经把我忘到后脑壳了。” “那当然,谁记得住你?你长得又不帅。” “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叫毛大德。这个包间是我们包下来的,刚才,我看 见是你们抢了先,也就不说什么了,另外找一闻。”毛大德指了指仍然趴着睡的苏 小颖说,“她也是你们那里的妹子?” 葛双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说话直来直去。我可不可以把她带走?钱先给你,当然,你也有好处。” 葛双和马桑交换了一下眼神。葛双说:“那好,你先把我们的账结了。” “当然没问题。我外面有车子,等下先送你们回去。” “你先去结账吧。”葛双朝毛大德挥了挥手。 毛大德点点头,走出去结账。葛双和马桑赶紧一左一右挟着苏小颖往外面走。 另一个男人拦住她们。他说:“我兄弟让你们等一下。他去帮你们结账了。” “屋子里很闷,我们去外面马路边等。她要下猪崽了。” 苏小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而且还是杂着喝,很要命。她确实是一副要呕吐 的样子。酒后呕吐,佴城人称为“下猪崽”,不知谁最先说起,有着什么样的掌故, 反正现在人人都那么说了。那个男人当然不好阻拦。 刚出去就碰到的士,葛双和马桑赶紧挟着苏小颖上了车,要司机赶快开。葛双 跟司机说:“有几个狗东西想欺负我们,他妈的。快点开。”司机也很仗义,一脚 踩大了油门,并愤慨地说:“那帮狗东西,要是我有枪,我就先打下他们的狗鞭, 再打破他们的狗头。”葛双和马桑扭头看见没人跟来,抽风似的笑开了。 葛双笑完的时候,脑袋里突然蹭出一个想法,令她自己机伶伶抖了一下。但马 上就过去了。 毛大德和他那个朋友反应过来,跑到门外,那辆的士已经窜出去半里远。毛大 德不好开着车追,只好骂几句娘,朝地上吐两口唾沫。 到了地方,马桑帮着葛双把苏小颖扶到楼上。不喝酒时她体态轻盈,喝了酒像 个秤砣。出来,葛双还想去兰茗苑坐一阵,马桑觉得头晕脑涨,说不去了,要回住 处。葛双见马桑憔悴的样子,也是不放心,又陪着马桑往那边走。马桑还在路边摊 随便买些吃食,她想起豺狗子还在屋子里等着她。豺狗子成天不出门,吃的东西都 要她带着。 马桑回到住的地方,把吃食往桌上一搁就往里间走,她确实很晕。而豺狗子在 外间打电子游戏,任天堂低位游戏,《超级玛丽》,二十年前这款游戏曾风靡大街 小巷。游戏卡是豺狗子在街边捡到的,为了不白捡,他又花三十八块钱去地摊淘来 一台单手柄游戏机。他打开饭盒吃里面的炒宽粉,很油,很多辣椒。 葛双坐下来看着豺狗子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他吃东西像提线木偶啮动着夸张的 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喜欢过这个人,现在其实还是喜欢着。 “吃完了吗?跟我走一走。” “为什么要跟你走?”他手又摸在了游戏手柄上。 “因为今天我过生日。” “你不会每天都过生日吧?有时候心情好,喝多了酒兴奋起来,也不一定就是 过生日,对吗?” “……你妈当初是不是每一天都在生你?” 豺狗子陪着葛双走在路上,路上空空荡荡,游荡着几个醉鬼,几个架在小推车 上的夜市摊,摊主随时准备推车离开,躲避醉鬼闹事。到了“又一家”宾馆楼下, 葛双对豺狗子说:“上去。” 豺狗子警惕地说:“你好像不住这里。”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好像我随时都打你主意,想骗你失身。你是不是药劲太 猛,成天都飘飘欲仙?”她又小声嘟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还他妈自恋。” “你到底要怎么样?” “跟我走,我要让你看个东西。” 上楼的时候,葛双才意识到,打的时冒出来的念头,竟然已经牢固起来。这是 被苏小颖说的那些话激起来的。趁着酒劲,葛双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没什么错。她 没想到生日之夜,自己心里的主旋律竟然是委屈。以前读书时,和苏小颖住一间屋 子里,她其实也经常觉得自己是个丫环。她晃了晃脑袋,问问自己是不是因为酒失 去了正常的判断。楼道里的灯昏黄着,葛双没意识到自己一边走一边歪着嘴不停地 笑。她在对自己说,干了也就干了,有什么好怕的?酒醒以后我可以把事情赖给酒 醉。豺狗子看见了葛双那种坏笑。一路上,他有点好奇,不知自己为何一直对葛双 打不起兴趣。其实她长得不错,但是,总让人觉得有哪个地方实在不对劲。 葛双用门卡轻轻刷开了门,里面还亮着灯,伴着灯光,是苏小颖轻若蚊蚋的呼 噜声。她把豺狗子拽进去,指了指里面,说:“你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