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苏小颖是趴着睡,豺狗子走进去弯下腰来,才从那挤压变形的一侧脸廓认出来, 就是被抓那晚在迪吧里看到的美女。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发现她和葛双在 一起。这使他心里起了疑问:难道这个女的,也是在兰茗苑里面做生意的?看着她 的模样以及穿着,实在不像,但她确实和葛双呆在一起。葛双除了兰茗苑的姊妹, 没有别的朋友或者玩伴。当时,这种疑惑像块阴影在豺狗子心头迅速扩散着,所以 走了过去,近距离看看苏小颖,心里得来一股锐痛。那一刻他回忆起来,早两年, 马桑忽然就去做了小姐。他听说这事前去干预的时候,马桑已经铁了心要卖自己的 肉,还担心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地赚钱。家族那种病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窥视着马桑, 对此她没抱什么侥幸心理。这些年来,马桑就没碰过什么侥幸的事。当晚,豺狗子 忍不住还打了葛双的电话,听葛双的语气那女孩好像并不是兰茗苑的妹子,豺狗子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后来他听马桑说过,葛双来了一个老同学,省城过来的。 现在,那个令自己一眼难忘的妹子就躺在眼前。她趴着睡,只露出脸的一侧, 显然是被人灌醉了。他看看葛双,她站在门框处,手绞起来,脸上挂着笑。 “她怎么啦?” “别装糊涂,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她那么漂亮,能让你 飘飘欲仙,但实在不贵。” “为什么要这样?” “我喜欢过你,知道你不喜欢我。那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那天 晚上,我看见你眼睛盯在她脸上就舍不得扭头。” “你真是一位充满爱心的女人。”豺狗子又张开黑洞洞的嘴笑起来。葛双知道 会是这样,既然是只豺狗,哪有不吃肉的道理……要是把苏小颖比作是肉,那是一 块什么样的肉呢?天鹅肉?我自己是什么肉?葛双鼻腔有些泛酸。 豺狗子往前跨了两步,拽着葛双的胳膊,把她拉到外间,忽然注意到她的脸, 并且说:“咦,你脸上飞得有灰。” “哪里?死狗子,不晓得帮我揩一下。”她把一张脸盘像旗帜一样扬起来,递 到他眼前。当她的脸处在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他就扬起手准确无误地刮了她一 耳光。她有点呆,满眼疑惑忘了把脸藏起来,于是他得以顺顺当当地刮了她第二个 耳光。咣,第二个耳光刮出了丰满的声音。 “你狗目的打我?” “嘘,轻点。”豺狗子更加心满意足,微笑地说,“我觉得我有点打轻了。葛 双,她是你的同学,从省城跑来看你。你呢?你把她灌醉了,然后……” 她吐了一口唾沫扑了过来,要抓豺狗子的脸。他只好扭往她的手,反剪起来, 把她轻轻地摁倒在沙发上。沙发是假皮的,很丰满富有弹性,上面汇集了很多客人 臀部的气味。 “快把我放开!” “你竟然还能说话。”豺狗子一手捏住葛双的后脖子,挪了挪,葛双一张嘴死 死地抵在沙发皮上,说不出话来。过得几分钟,豺狗子才把她的脸弄出来,问她: “你服不服?” 葛双艰难地点点头,她点头的时候,一侧耳廓在沙发皮上擦出沙沙的响声。 “这就对了嘛。” 豺狗子放开葛双,葛双理理头发,在嘴巴亲过的地方坐好,不敢再闹。豺狗子 也坐了下来。 “我早就看出来,你阴狠。但以前没想到,你简直不是人!”豺狗子得到掌控 全局的快感,他一边说一边跷起二郎腿,还拿手指戳向葛双。 葛双仍然是笑:“豺狗子,一只狗看得出谁是人谁不是人?” “就算我们都不是人……这件事,为什么要我来干?是不是想到我吸粉,身上 肯定有病?你把我当成细菌武器了是吧?” “豺狗子我是为你好,你这辈子吃多屎了,让你吃回肉。你不要就滚。” “我不能走,我要在这里看你到底还能干出什么事。你眼睛一眨一个鬼主意, 让人防不胜防。”豺狗子掏出一包软包的大前门,又说,“我没看错,一开始我就 跟马桑说,你眉目阴青,脸相不正。” “真没想到你还会看相。算算你哪天被警察抓?” “反正我不能走,她醒来以前,我管定这事了。你知道,我要管定的事情,一 般人拦不住。” “你真自信,我摁个110 ,怕你就落荒而逃了。” “你不妨试试。你要摁三下,我只要摁一下就够了。” 豺狗子不走,葛双当然也不走,她也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呈僵持的状态。那 烟劲头足,醒神,把即将冒出来的哈欠一个一个又摁了回去。两人你一支我一支地 抽着,烟抽空了以后,葛双很快支撑不住,挪几步坐到豺狗子身边,头软耷耷地搁 在他肩上。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搂住她,两人就这么坐着。她小睡了一会,醒来, 残留的酒精像夜雾一样散去,她开始嘤嘤地哭泣,她哭的时候故意压低,怕惊醒里 面的苏小颖,哭声阴沉沉的,豺狗子只好时不时紧了紧衣服。 苏小颖醒来,发现天色很好。一团一团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滚进来。她走到外间, 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桌上烟缸里盛满了烟蒂。她看着烟蒂,知道是葛双抽的, 这才隐隐记得昨天酒后说了不该说的话,具体是什么话,却又记得不甚分明。苏小 颖坐下来,回忆着,每当快要记起来,又赶紧打住。 她还是记起自己递了一沓钱过去,被葛双一巴掌打散。她扯着头发,后悔昨晚 喝酒太多,酒后失言。她坐了一会,主动打电话给郑来庆,问他现在能不能过来接 他。郑来庆当然是说没有问题,他仍然在休工伤假。他感谢这次工伤,和那个虎背 熊腰却老是声称有人要强奸自己的文妹子。他也有点遗憾,苏小颖呆不了几天又要 走了。他知道自己不是毛大德,毛大德还有他那一帮天天聚一起喝酒的兄弟,总能 轻易地,迅雷不及掩耳地搞定一个陌生女人。他不知道那些人哪来的这一手本事, 说不定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郑来庆知道,人各有所长,诸如混关系,赚钞票,当老大,飙快车,把暗庄, 还有搞女人,这些能力在男人身上都不会是等量齐观,没这些本事,只好耷着脑袋 暗自想一想。 苏小颖住的那个宾馆到了,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他搞不清楚她怎么挑这样一家 店子住下来。她已经打扮妥当,挎着手袋走出来。今天她戴着墨镜,走出来时看看 天,再看看他。在此以前,他认识的女人没有戴墨镜的。所以,他感觉她总是能给 他带来新鲜的感受。 她上了车,他打个道继续开,走了不远,她透过墨镜看见市场里晃荡着一张似 曾相识的脸。她叫他停下车。 “你看那个,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妹子?” 他顺着她的指向看去,文妹子果然又出现在这个农贸市场,但不是在以前卖酸 豇豆那个摊位,移了个地方,拿着一盏煤油喷灯帮人烧猪蹄。他说:“是,就是她。” 他准备打开车门下去,她却制止住了他。 “你看,是不是我先下去稳住她?要不然,换你过去,她用喷灯喷你,把你当 成一只猪蹄。你看怎么办?” “哦,我是没有猪蹄耐烧。”郑来庆脸皮子一阵抽搐,仿佛那火舌已经舔到了 脸颊。 她打开门下去,往那边走。她完全不像一个买菜的妇女,高跟鞋一路橐橐橐踩 出声音。郑来庆静静地呆在车里,看着苏小颖走近文妹子,并且交谈。他听不见她 说些什么,只看见文妹子频频点头。文妹子已经烧好上百只猪蹄,几乎起身要走了,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扔过来一只猪蹄,要文妹子帮着烧毛。烧一整只猪蹄文妹子能赚 三四块钱,她当然不肯打脱生意。文妹子叫苏小颖等一等。苏小颖就闪到一边,摸 出手机打起电话。文妹子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她仔仔细细地烧着猪蹄,烧透了以后, 还像洗脚城的妹子一样反复搓洗着趾间的空隙。 苏小颖说:“办妥了,我叫她上门去烧蹄子,我说我家空运来几只非洲野味的 蹄子,太重搬不过来,烧一只虎蹄狮蹄给她五十块钱,烧一只象蹄给她一百块钱。 她听见象蹄要我加五块钱,我就说加八块钱。我第一次骗人。” “你不骗人可惜了。我去找个地方,等下发到你的手机上,一会儿,你打车带 她来这个地址。她认得我,我先走。” “我过一会儿来,她说还要去拎一桶煤油。她不知道大象的蹄有多大。” “为什么肯这么帮忙?”郑来庆忽然有些感动。 “投桃报李。你陪了我这么几天,我也帮你害害人。她和她妈打伤了你,我也 用不着对她太客气。而且,这妹子看上去像是从摔跤队跑出来的,我倒想看看你们 怎么才能制服她。” 郑来庆先把车开走,并打电话给毛大德,告诉他文妹子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并要毛大德安排一个地方。毛大德正在自家院里招呼几个兄弟喝中午酒,他想都没 想就说:“还要安排什么地方?直接请到我家里来,清水街四十七号,车可以直接 开到我家门口。” 文妹子拎着不小的一桶煤油,拿着喷灯跟着苏小颖上了的士。苏小颖的手机上 已经有了地址,她照着说。司机顺着路进去,苏小颖就拿着眼睛找门牌。门牌很乱, 前后不搭,司机把车穿通了街,又打道往回走,文妹子仍然没有察觉到异常。她老 在问大象的蹄子有多大。苏小颖就只好拿着手凌空比划。 门是虚掩的,苏小颖看看门牌上的数字,确定了,才推门进去。毛大德在屋子 里,院子里是他几个弟兄,他们负责阻止文妹子再次逃窜。苏小颖把文妹子带过去, 很熟稔地冲一个陌生人说:“老李,你带她去烧蹄子,我还要出去一趟。” 那个被称为老李的人就爽朗地答应了一声。 苏小颖走出来,就给郑来庆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她的声音有点亢奋,她不知 道今天怎么就干下这么一桩缺德事,而且一点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