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下来的两天是这样度过的——为了保持足够的清醒,李丸采用了一种原始方 法来计量她的囚禁生涯,鉴于囚室里除了床没有可用的工具,李丸用上了自己的指 甲,天亮时在墙上划一道杠杠,表示她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项工作从李丸吃了退烧药以后开始,划在床头上方的墙上。李丸划了两条杠 杠,把昨天的也补上了。划完后,李丸继续躺下休息,养精蓄锐。因为药物的作用 她又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判断中午的依据,是绑匪送进了午饭——大碗 面,外带一包榨菜。 李丸蹙着眉看萦绕在大碗面上的热气,意识到她除了下叉子动嘴之外别无选择。 人要适应环境,不能让环境适应人,况且,李丸已经饿了。算起来,从昨天中午在 家正经八百地吃了一顿饭后又过去整整二十四小时了,她摄入的食物共计一盒牛奶, 一罐八宝粥。李丸身材一直不错,天生的苗条,所以从来不必亏嘴,也就没养成挨 饿的习惯。 不得不正视的现状摆在眼前,李丸就老老实实吃完了一个大碗面,外加那袋榨 菜。她听到绑匪也在外屋吃面,整个过程进行得不是那么顺畅,比起李丸来差远了。 做了这么一件大事,想必让这个男人不吃饭都觉不出饿来。李丸断定这男人平日里 一定老实巴交,这件事说不定是他这辈子下辈子干过的唯一一件大事了。 李丸趁绑匪进来收空碗的时候,朝他笑了笑,提了一个要求:“能让我穿上衣 服吗?出汗太多,床单和被子都潮了,继续躺在上面我怕还得发烧。” 绑匪说:“你就别指望逃跑了。” 李丸说:“如果有机会逃跑的话,别说我还穿着文胸和底裤,你觉得一个女人 光着身子就不可能跑了吗?让我穿上衣服吧,我保证老老实实等我丈夫送来钱再离 开。” 李丸用很浅显的逻辑说服了绑匪,换回自己的衣服。下午,她把被子翻过来, 搭在床沿晾着,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李丸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莫名其 妙,仿佛要安了心在这住下去似的。 那个时候,她丈夫老武应该知道她失踪了。她跟白兰一起去酒吧或者咖啡屋泡 着的时候也挺多,但从没有过泡一整夜的历史,通常都是半夜或凌晨时分回家。老 武这几天没外出,天亮见她没回来,多半会打电话给白兰。那还用再分析吗?失踪 了无疑。 她确信她的手机已经让绑匪给关机了。她不清楚外屋是什么样子,绑匪把她的 包放在什么地方。她的活动权限仅止于这间只有一张床的卧室,还没有窗户。 黄昏时分,李丸又听到乌鸦的叫声,她站在垒满砖块的窗户旁边听了一会儿, 分辨不出叫声的远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很僻静,没有城里的市声,就连乡 下的耕种之声都听不到。 晚饭他们吃的还是大碗面。由于活动量有限,李丸没感觉有多饿,但考虑到有 一个漫漫长夜在等着,还是勉强吃了。 这个夜晚相比第一个夜晚,李丸冷静从容了许多,进而多了一些别的忧虑。绑 匪是用一把大铁锁把她囚禁在房间里的,门里面还有一个插销,她过去把插销插上, 不放心,检查了好几趟。实际上,这插销也就是个摆设,在外面一踹就完蛋。李丸 躺在床上,用耳朵密切关注着外屋,她听到绑匪翻来覆去地,时不时出一口长气, 好像从脚底板一路发上来似的。李丸想,他不会非礼我的,他哪有这闲心,愁都要 愁死了。绑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早上醒来,李丸主动要了一罐八宝粥喝,她想,还是间隔一点好,中午再吃大 碗面,就不会那么反胃了。 李丸在墙上划上了第三道杠杠。绑匪出去了,临走之前,拿进来两盒大碗面和 一暖瓶热水,李丸问:“要出去啊?” 绑匪没答话。 李丸又问:“是不是去找我丈夫?” 绑匪还是不答话,手脚利索地给李丸捆绑,这次不是绳子和胶带,而是一条铁 链子。李丸说:“怎么,要给我上脚镣啊?不用这么对我吧,我又没跑过!再说了 我往哪儿跑,你看我一个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 绑匪根本不理会,站到床上去了。李丸也抬头看,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个小铁环, 绑匪正在把铁链子从中穿过来。李丸说:“你准备这么充分,看来是想打持久战了? 我丈夫会为了区区六万块钱跟你打持久战吗?” 无论李丸用软的还是硬的,绑匪都无动于衷。他把铁链子两头分别跟李丸的两 只手弄到一起,倒是很富有人情味地先给李丸手腕缠上了一层毛巾。 之后的一整天——也就是李丸来到这儿之后的第三天,她都是在这个再度缩水 的空间里活动的。铁链子足够长,长到她可以围着一米二宽的单人床转圈,但也仅 限于此,她连房间门都够不到。 当然,她也用不着够门,一应生活用品都齐全,包括大碗面,暖瓶,还有排泄 用的一个破脸盆。当然还有卫生纸。李丸没事就扯铁链子玩,左胳膊拽到身后去, 铁链子哗啦啦在天花板的铁环里跑一阵,把右胳膊拽到前面去。 其实李丸并非有这份玩心,已经第三天了,老武铁定知道她失踪甚至遭遇不测 了,现在他在外面只有两种状态:一、绑匪还没有通知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交钱, 因此老武在满世界找她,报没报警李丸不好揣测,二、绑匪在绑了她以后第一时间 就通知了老武,因此老武现在正在积极想办法,或许绑匪今天再次出门,就是跟老 武交易去了。 李丸寂寞地玩着铁链子,同时不忘给自己打气:好好活着,好好等着老武来救 我。这种情况下自己首先不能乱了阵脚,不能崩溃,要稳住。稳住就是胜利。 中午李丸咬牙切齿地吃掉一个大碗面,晚上又吃掉一个。再没事干了,就听乌 鸦叫。她试着在房间里大声喊:“呱,呱!”外面的乌鸦没听见,依然按照自己的 韵律在叫,她又提高嗓门叫了两声。 她努力大声叫唤。如果乌鸦听到她的叫声,那么外面要是有人,应该也能听到。 后来乌鸦忽然停下来了,似乎在分辨这声音来自同类还是异类。她不失时机地又叫 了两声,乌鸦听出她的蹩脚,轻蔑地大叫两声,很专业地回应了她。她不再用乌鸦 的语言,而是拼足力气,大叫两声:“救命啊!”外面无声无息,只有乌鸦的嘲笑。 她泄气了。 半夜时分,院门呻吟,李丸从床上跳下来,恭候绑匪。 绑匪脸色阴郁,进了门就哗啦啦开锁,然后站在门口直通通地盯着她。她站在 床的另一侧,跟绑匪保持一定的距离,小心地问:“不顺利?” 绑匪不说话,李丸又问:“今天没跟我丈夫谈判?” 绑匪掉头回了外屋。李丸听到他走来走去,一直到凌晨时分才安静下来。 第四天早上,李丸醒得很早,醒了很久绑匪才进来。 “早啊!你可真能睡,我都跟乌鸦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说了什么?互相说早安?” “是啊!我现在也就只能跟乌鸦说说话了。你信不信,外面那乌鸦能听懂我的 话。大家都说乌鸦的叫声没什么韵律,千篇一律的呱呱声,很难听,可我不觉得, 我觉得里面还是有起承转合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笨人才听不出来呢。” “是吗?我也听不出来。” “告诉你啊,我还能听出外面有几只乌鸦,两只,很有可能是一公一母,不信 你就出门数数去。这里太安静了,我这几天别的本事没见长,听力发达了。” 绑匪没心情听李丸说乌鸦,皱着眉头打算退出去。李丸大叫:“你把我解开, 我得把这脏盆子刷了,再去洗洗脸。你有牙刷吗?我都好几天没刷牙了。” “没有。”绑匪没好气地走进来,把盆子端走了。李丸说:“这算什么啊?我 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吧?” 其实李丸平时说话不是这味的,她没兴趣这样说话,老武八成也没兴趣听。之 所以这么拿腔拿调的,一是尽可能让自己跟绑匪之间的关系多点人味儿,多点家常 味儿,这当然有利无害;二呢,李丸觉得绑匪并非十恶不赦那种坏蛋,他是个老实 人,没什么底儿,李丸很容易就能看出。他是被逼急了,狗急了还能跳墙呢。 中午,李丸跟绑匪商量:“咱换换口味行吗?总是方便面,我昨晚都做噩梦让 方便面缠死了。” 绑匪很难得地笑了,问:“你想吃什么?” 李丸说:“该吃点蔬菜什么的吧?长时间不吃菜,对身体不好。尤其像你这样 成天为生活奔忙的,更得注意饮食。要不这样,家里有没有菜?我给你露一手?” “别耍心眼!”绑匪立马变了脸。 “好好,我不露,不露行了吧?我也真是,搞不清自己的地位,一个囚犯而已。” 中午,李丸绝食了一顿。方便面泡好了,都泡肿了,让绑匪吃了,噎得一个劲 儿打嗝。李丸说:“一碗面,倒了呗,遭这罪,撑坏胃就不划算了。” 绑匪说:“只有你们富人才不拿粮食当回事!” 午饭后绑匪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