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在讲台上丧失了激隋,原来他看着那些毫无表情的戏剧文学专业的孩子,就 渴望感染他们,现在,他在这些孩子们的脸上总是能看见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会 心笑,闪烁笑,快速笑,偷偷笑。虽然—个多月都过去了,又有许多新闻充斥了人 们的眼睛和耳朵,郭美美红十字会,默多克邓文迪新闻集团窃听,姚明退役明王朝 结束。人类好奇地残忍着,一次次地扑向新的倒在血泊中的人。他还是觉得所有人 都穿着衣服躲在暗处,只有他—个人光着站在明处。他想立即离开他们,离开讲台, 他是—个那么情绪化的人,他那么渴望共鸣,他希望这些大学生的最初人生是被自 己点亮的……现在,他就像—个被德国纳粹剥夺自由的犹太人,没有了任何尊严。 有些奇怪的是:竟然还犹豫着来不来课堂,还是来了,然后,他就像是一只被捞上 岸来的大虾,又被放在一口平锅里煎烤。 时时地站在讲台上迷惘,感觉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多余。时间变得比任何东 西都可怕,课堂成了漫漫长夜,他总是在无奈、寒冷、灰心丧气中等待着下课时间 的到来,那才是他的黎明。 校园里汽车从学院的门口开始排长队,一直堵到大街上。女明星演员冰冰来了。 他没有挤到门口,而是远远地望着他们的欣喜若狂,发现学生们像是过节一样喜悦、 兴奋。他看着,内心有些酸楚:如果今天是莎士比亚来了呢?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体 会到了如同莎士比亚那样的悲哀。如果今天是迪伦马特或者皮兰德娄来了呢?他不, 但体会到了与他们一样的悲哀,而且,他意识到自己竟然非常恨这帮学生。他知道, 这一切太应该、太自然了,可是,内心仍然酸楚。望着那些年轻、单纯、充满好奇 的脸,感觉着他们急促的呼吸,他渐渐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这帮孩子。 走到了那片法国梧桐树下时,听到有人叫他。那时凉风阵阵,秋天的意味很浓 了,他想起了春天的感觉,心里更加感伤。 看着自己的这个老同学、副院长兼系主任从校门口朝自己走过来,并且,在很 远的地方就朝自己摆手,他停下来,等着。 系主任走过来,说:你应该危机公关。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老朋友的脸。 —个多月来,他与她的照片已经传遍了全国,有许多电视台的扯淡话题节目, 都拿他们当做话题扯淡。他在那个秋天里,已经感觉不到那些喧喧嚣嚣的声音,仿 佛北京的蓝天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他隐约感觉到了空气里边有了一丝清淡,有了 一点点甜的味道。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人们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有许多人都开始有些同情他 与她了。系主任此时脸上的同情是真切的,他拍拍他的肩膀,突然对他说:你可以 报案,大家都觉得你必须报案,争取讨回—个公道。 他看着系主任,突然笑起来。 系主任说:你笑什么? 他说:如果全校师生都看到了你的鸡巴,你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系主任也笑了,说:那么著名的剧作家,怎么不会使用人称呢?说到这儿,系 主任把声音放得小了,又说:是你的鸡巴,闻迅老师。 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场景完全变了。即使是白天,她也把窗帘拉得很紧, 就像是一个女人紧紧的裤腰。屋子里很暗,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早已经适应了黑暗。 那个时候,对话总是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上进行。没有亮光,让他们都有安全感,人 们的目光会在每—个夜晚都像追光那样盯着他们。 他对她说:我想告诉你我的—个感受,不,应该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隐秘的想 法,其实,怎么说呢,说起来也有些羞隗,你知道吗?我挺恨这些学生的,我真的 有些恨他们。 她看着他,半天才说:那你能不能想象出,学生是怎么看待你、看待老师的? 他说:我已经完全不关心学生是如何看待我的了。 她对他说:你痛恨学生,学生也痛恨你,就算是你们真的是因为拥护真理而痛 恨对方,那我们真的就面对—个充满仇恨的世界。 他想了想,又说:你说,—个教授因为自己的学生们不喜欢他们正在学的专业, 因为他们挤进戏剧学院,而又对戏剧毫无兴趣,就恨他们这些学生,有道理吗? 他们只有在黎明来临时,才开始有睡意,那时她在他的怀里会再次问他:这个 噩梦会过去吗? 他也总会骗她:当然,会过去的,事实上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个“快”的时 代,人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把目光停留在我们的身上。 她笑了,说:你还总是喜欢说,我们应该在这个陕的时代慢下来,我们是“慢” 的先知。 他说:先平静下来,然后,真的就会慢下来。 她说:我想去美国了,回到美国去。 他叹了口气,说:我们应该学会平静下来。 你真的很平静?可是,我发现你一点也不平静。我觉得你还是有愤怒。 愤怒?没有,只是我的内心总是堵着,就像是北京的堵车,一定不是堵车本身 那一件事情,有很多事情堵在一块儿。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心脏病多了,不是吃得多, 而是堵得多,堵得太厉害了。北京人的心脏病是跟北京的堵车一起暴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