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团子姐的爹就是笨花村的“名人”瞎话。瞎话是他的外号,他自有大名。 笨花村人愿意听瞎话说瞎话,笨花人知道瞎话说的是瞎话也愿意听。瞎话从街 里走过来,人们拦住他说:“哎,瞎话,再给说段瞎话哟。” 瞎话走得正急,显出一副忙碌的样子说:“哪顾得上呀,孝河里下来鱼了,鱼 多得都翻了河,我得去拿筛子捞鱼。” 笨花人一听瞎话要去拿筛子捞鱼,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来,也争着抢着回 家拿筛子。孝河常年无水无鱼,孝河两岸的人不知道捞鱼的规矩,也没有鱼网,只 有筛草筛粮食的筛子。听了瞎话蛊惑的人们拿着筛子奔向孝河堤,却不见孝河有水, 河底像先前一样,亮光光地朝着太阳。人们才忽然想起这是听了瞎话的瞎话,上了 瞎话的当。 果有其事。孝河在笨花村以南四里。 瞎话有过老伴,老伴早逝,和唯一的女儿团子过日子,父女的日子过得很不协 调。我家和瞎话同姓向,不近,我管瞎话叫大伯,管团子叫姐。 那时的团子也许十六,也许十七,一张菜黄的瓦刀脸,且有星星点点的浅麻子。 她身体单薄,单薄成一个“片儿”,常穿一件蓝夹袄。那蓝夹袄也大,在身上旷着, 远看像个纸扎人。童年时,我只觉得在村中的女性里,团子姐是个最丑的闺女。团 子丑,也缺心眼儿,常说些不着调的话,也常用贬义词贬斥着她爹瞎话。遇到有人 来找瞎话时,团子就会板着脸朝来人说:“找他干什么,瞎话摆式的。”瞎话在家 不种地,四处游走着替人“说牲口”——牲口经纪人。团子一人在家无事可做,常 到我家找活儿千。我奶奶和我娘便好心地接纳着她。但团子姐做事实在“力拔”, 让她帮助烧火,她不知火的大小,只一股劲地把风箱拉得支惊捣怪,烟尘和火星从 灶膛里向外喷,喷上屋顶,又落在锅盖上、案板上。我娘在一旁笑着提醒团子说: “团子,小点劲吧。”团子就说:“我不会!”说时也不看我娘,也不看灶膛,哪 都不看。这时锅里的粥倒很欢腾,像是为团子叫好。我奶奶也走过来说:“团子, 省着点劲儿到婆家再使吧。”团子说:“凭什么给他们使。”我爹好风趣,走过来 也对团子说:“团子,有一种职业最适合你,当个火车司炉吧,火车保险跑得快。” 团子说:“谁知道火车什么样,司炉是干什么的?”我爹说:“火车自己会跑,不 用套牲口,司炉和你现在干的活儿一样,你往锅台里添柴火,司炉往火车头里添煤。” 团子还是不明白,问:“火车上也有锅台?”我爹说:“火车上没有锅台,有锅炉, 和锅台的道理一样。”团子不再问,止住风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