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库儿人多牛也多,每到傍晚赶牛挤奶时,我总是站在南来北往的牛群中一片 茫然。真丢人,连小狗班班都认自家的牛呢。 虽然家里的牛羊耳朵上都剪有自家独有的记号,就是左耳一道缺口,右耳尖削 掉一块(这样的记号多疼啊。我看别人家都是一到两个豁口,在位置排列上有所区 别而已)。但随着牛羊的渐渐长大,记号也渐渐长变形了。何况这些记号又极不整 齐,有的只是剪掉了一点点耳朵尖,愈合后还是个完整的耳朵;有的却差点给剪掉 整个耳朵,只留一点耳朵茬——斯马胡力的手艺真差劲。 好在时间久了,渐渐也能分辨出自家牛和别人家牛的区别了。区别在于:我家 的牛好看,邻居家的牛都丑死了。 具体丑在哪里也说不清楚,总之别人家的牛一看就不顺眼:怎么眼睛那么斜呢? 怎么角那么尖呢?还有一只小牛的角也一样地尖,肯定是母子俩,真难看啊…… 而且邻居家的小牛和我家的小牛顶架,从来都没顶赢过。于是就趁我家小牛被 拴起来的时候才跑来顶,真没出息。 我家最漂亮的牛是那头白色黄斑的,长相极温柔,眼睛大大的,额头正中央有 浅褐色呈放射状的斑纹,头顶还有一撮长长的白毛。但别被外表蒙蔽了,它最可恶 了。它的宝宝和它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它的一个小号翻版,性格也同样狡诡多 端。这母子俩无恶不作,与我作对时,配合得天衣无缝。 都说犯犟的人是“牛脾气”,牛的脾气真的很大。想硬牵着走是根本不可能的, 只能耐心地诱赶,人站得稍后一些,一手持缰绳,一手拍打牛屁股,它才躲避一般 懵懵往前走。然而这一招对小牛却不奏效,越是赶它,它越是想方设法去你不让去 的地方。相比之下羊真是太听话了啊,幸好我们进山游牧的主要目的是放羊不是放 牛。 这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小家伙们,铁铸一般稳当当钉在草地上,梗着脖子与 我相峙。我扯着绳子拼命地拽啊拽啊,打啊打啊,半天也没挪几步。小牛圈就在正 前方十多米处,这十多米的距离让人百般犯愁。 这时,妈妈在高高的山顶大声说:“把大牛先赶过去!小牛也过去了嘛!” 我连忙松开绳子去赶它的妈妈,果然,小牛立刻两眼发光跟了上来,接下来很 容易地就被紧紧系在了牛圈里。 系的时候,绳子还不能留得太长,只够它左右摇头的。否则,牛妈妈一靠近, 它头一低就能嘬到奶水。 而且两头小牛绝不能系得太近,之间的距离一定要远到它们没法顶架为止。真 能折腾啊,角还没长硬就晓得打架了。 挤奶时,妈妈总会先把小牛牵过来吮一会儿奶然后再挤,并且让大牛背朝小牛 站着,莫非大牛会一直以为是小牛在吮奶?反正它一动不动站着,有时候也会回头 看一眼,然后走开几步,于是妈妈只好拎着奶桶边追边挤。 妈妈一边挤一边说:“这是阿勒玛罕的牛。”又指着旁边的小牛说,“这是沙 吾列的牛犊。” 阿勒玛罕一家没有上山,家里为数不多的羊由婆婆家代牧,牛则由我家代养。 下山时完好无损地将牛以及牛在夏牧场上生产的小牛交还,再给一些干奶酪之类的 奶制品,算是这头牛产的奶。其他的奶么,我们自己冲奶茶喝,做干酪素卖掉了, 算是代牧费。 小牛不但调皮,而且还很能自作聪明,明明不是自己的妈妈,也想凑过去喝几 口奶。它先讨好地舔人家的后腿,舔得大牛舒舒服服的,一动不动。然后它舔着舔 着,头一低,冷不丁含住了奶头。但那哪能行呢!大牛又不是笨蛋,一脚就把它踢 开了。 不过这头小牛真的很可怜,它的妈妈腿摔瘸了,在山那边一直回不来。于是其 他小牛傍晚都有奶喝,就它没有,饿了好几天了。 这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妈妈挤完奶,把这头小牛牵到山谷底端的东面山脚下, 拍打它的屁股,让它叫出声来。它一叫,山那边的大牛也忧伤着急地叫了起来,母 子俩应和的哞声高一阵低一阵地回荡在森林里。妈妈也跟着“后!后!”地大声呼 唤。于是渐渐地,大牛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突然,它的头冒出 了山顶,圆月下,两只弯弯的牛角剪影格外清晰。它冲这边遥遥相望,但再也不能 更加接近了似的,叫得越发凄惨起来。小牛也悲伤地叫个不停,他们像是在互相期 待。 妈妈非常忧虑,告诉我,这牛前几天在路上被倒落的木头撞了一下,腿一直瘸 着。斯马胡力找了两天才在森林里找到它,但伤势严重,行动吃力,斯马胡力这几 天一直在诱引它坚持着慢慢靠近家,好容易赶到山那边,就再也没法继续前进了。 我说:“那就把小牛赶过去让它吃奶啊。” 她说:“不行,它要是这次回不来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继续用小牛诱惑着大黑牛,外来的帮助远远赶不上自身力量的迸发。 第二天清晨,牛回来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静静地站在山脚下的草地 中央。难以想象这漫长一夜的坎坷跋涉。 斯马胡力把牛的四蹄绑住,然后把它沉重地推翻在地。他仔细地检查那条受伤 的腿,一寸一寸捏了又捏,似乎没有伤到骨头。他还掰开它的蹄缝看了又看,抠了 又抠,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既没有扎进木刺,也没嵌进小石头,一个小伤口都没 有。但他还是慎重地给它抹了药——药居然就是妈妈用来治胃病的“石头油”泡出 的水。另外还添加了什么药粉,我注意到泡出的水是极深的紫色,可能是高锰酸钾。 眼看就要搬家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这一次搬去的地方极远,在后山边境线一 带,得走三天才到呢。可是那头黑牛的脚还没好,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形似乎越发 严重了,站都站不稳当了。 这么下去,大牛肯定活不了,小牛还那么小,也不容易独自长大。因为它是一 只游牧的小牛啊,不如圈养易于生存。 又有一天的早茶前,家人再一次把它捆住摔倒,又检查了一遍。斯马胡力还掰 开蹄子用小刀在蹄缝里剔了又剔,什么也没发现倒罢了,反而多事地刨出来好几道 伤口,满刀子都沾了血。后来妈妈不知用什么粉末(烤焦的骨头渣?)调和了黄油, 形成淡雪青色的糊膏,厚厚地抹进蹄缝里,又把抹涂羊肛门的“除螨灵”浇了上去 一这会有什么效果啊?后来还把昨晚喝剩的蒲公英汤(妈妈用来治胃疼病的)浇上 去,把煮过的一把蒲公英草统统也塞进蹄缝,又浇了盐水,剩下的一点“石头油” 水也浇了上去……总之,只要是药全敷,真是没见过这么夸张的病急乱投医……最 后用几块布把蹄子缠裹了起来。蹄缝本来狭窄的,被塞进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害得那只蹄子被撑得大大的,加之新刮出的伤口,可能更疼了……可怜的牛,原谅 大家吧,这是在尽一切可能来拯救你啊。 可是我估计蹄子本身没事,是腿骨撞伤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斯马胡力要再给黑牛敷次“药”。就又一次把牛捆住粗暴地 摔倒在地……我估计人家本来都快要好了,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摔啊摔啊,硬是给摔 得新伤不断,旧病难愈。 牛真可怜。外婆说的,不会说话的养牲都是很可怜的。有什么病痛了,永远也 不能让人知道,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人永远不能了解它们的不幸。 在最后离开冬库儿的日子里,黑牛的病情一直牵扯着大家的心,大家整天为这 事忧虑不已。妈妈把干馕用剩奶茶泡开,和上盐粒单独给它开小灶。可它却记挂着 群山深处的鲜美多汁的青草,边啃草边用另外三条腿(幸好牛有四条腿)慢慢挪动, 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又离开了家,两天都没法回来。 想象圆月的夜晚,脚疼难忍的大黑牛走到一处山脚下的岩石边时,就再也不能 前进了,它只好斜卧进岩石下,心里惦记着宝宝,想着家里盛着鲜美粗盐粒的盐槽, 睁着眼睛期待天亮。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它耐心地忍受着疼痛和思念,却并不害 怕死亡,不埋怨命运。 大黑牛终于没能跟我们继续走下去,它越发虚弱了。我们出发前把它寄养在北 面一家不搬家的邻居那里,小牛也跟着母亲留了下来。 妈妈说:“活不成了,两个都会死的。” 无论如何,在它死前的时光,仍将安静如故。只要还活着,它每天仍会挣孔着 出去寻觅最鲜美的嫩草,然后努力跋涉回家,背对着自己的宝宝,让女主人把今天 产生的奶汁千干净净地挤去。 还有一只黑白花的小羊羔的母亲也在那几天病倒了,并很快死去。但小花羊永 远都不知道母亲死了似的,只要羊圈围栏一打开,就跟着其他小羊着急激动地冲向 大羊群,急切地穿梭其中,东找西找。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事,却仍然心怀巨大的希望四处寻找。 要是那时,母亲突然出现在眼前,那该带来多大的惊喜啊!那简直是世间最大 的安慰。小羊一定会冲上去大喊:“你去哪里了?这么久都不理我了!” 小花羊还小,我们尝试着喂它喝牛奶,却喝得很少。妈妈也像喂黑牛那样,把 馕捏碎了拌上盐粒喂,它才慢慢地吃一点。但吃得极慢,喂了好长好长时间才吃掉 妈妈手心的一小撮。它毕竟太小了。 而那些失去孩子的羊妈妈呢?不知道一只羊的记忆能有几天,不知道几天之后 它才能忘记自己的孩子。 小羊羔死了,身体倒在那里,眼睛仍然温柔地睁着。世界有多么广阔的光明, 就会有多么广阔的阴影。小羊羔的灵魂沿着阳光下的阴影走走停停,头也不回,还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而乳汁也不知道小羊已经死去,羊妈妈乳房胀,心里慌,因此得帮它把奶水挤 掉。羊妈妈不太习惯由人类来挤走自己的奶水,它不安又听天由命地站在那里。卡 西帕搂着它的脖子,妈妈穿着鲜艳的红花蓝底裙子坐在它身侧的草地上,挤了半天, 才挤出来盖住桶底的一点点。不远处的羊群多么宁静,四野的绿色多么激动。 好在,在夏牧场,更多的是平安。妈妈把挤出来的那一点点腻白的羊奶倒入盛 牛奶的大锅里,它们立刻消失进了同样腻白的牛奶之中。苏乎拉传奇 我第一次看到苏乎拉时,她正在北面峡谷口水流边一棵高大的落叶松下洗衣服。 我们走下山坡,遥遥走向她。走到近前,她抬起头来看我……当她抬起头来看我, 我真想立刻转身就走! 我真想立刻回到家,把一身松垮垮脏兮兮的衣服脱掉扔得远远的,把脸洗得千 干净净,辫子上扎上最鲜艳的发带,换一身最最漂亮体面的衣服,并换上做客时才 穿的那双鞋子……把自己弄得浑身闪闪发光。 然后,这才重新走到她面前。让她抬起头来看我。 苏乎拉实在太美了。见惯了我们卡西帕这样类型的牧羊女:香肠似的手指头、 黯淡的头发、红黑粗糙的面孔,再回头看苏乎拉的话,忍不住深感奇迹!她总是温 和而迷人地微笑,话语低沉而清晰,声音里缓缓流动着某种奇妙的惊奇感——似乎 对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入迷不已。 不可思议啊,这莽厚的山风露野中,怎么会出现苏乎拉这样光滑精致的女孩呢? 在漫长艰辛的转场路上,是什么在保护着她,是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执拗地闪动着光 辉……她脚步所到之处,有眼睛的都睁大了眼睛,没有眼睛的就敞开心灵。她手指 触动的事物,纷纷次第舒展开来,能开花的就开花,不能开花的就深深地叹息。 苏乎拉不仅漂亮,细节和举止也和山里姑娘大不一样。她留着均匀修长的指甲, 而卡西帕和加孜玉曼她们为了方便劳动都把指甲剪得秃秃的。苏乎拉平时穿的鞋子 都很漂亮,但我们除非去别的毡房喝茶时,才会换下破破烂烂的布鞋……苏乎拉能 清清楚楚地说好些汉语,而卡西帕只会对我说:“李娟,这样!李娟,那样!啊— —季娟!不要!” 那天,卡西帕和苏乎拉蹲在溪流边长时间地聊天,交换彼此见闻。我在旁边一 会儿玩玩水,一会儿揪揪草,心飞得很远很远,不时暗暗打量眼前的芙女,说不出 的轻松愉快。四周是那么的寂静,森林蔚然,天空高远。 回家后,我反复向卡西帕称赞苏乎拉的美,卡西帕却很不以为然。直到傍晚我 们把牛从山谷里赶回家,开始挤牛奶的时候,她才告诉了我有关苏乎拉的事情。 原来今年是苏乎拉第一次来到夏牧场放羊,怪不得那么白,那么娇嫩。 卡西帕说,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偷了家里的四万块钱和一个男孩子私奔,两人 到乌鲁木齐呆了大半年,直到今年春天才被哥哥强篷(其实是叔叔)找回家。卡西 还说,正因这件事,苏乎拉八十多岁的妈妈(其实是奶奶)给气病了,很快去世。 听到这些,吃惊之余,反而对卡西帕有些反感了。卡西帕的口吻听起来满是厌 恶与妒忌,她强硬的结论也无非都是听来的或推测出来的。无论如何,苏乎拉看起 来多么美好啊,流露出来的气息足以让人信赖,让人纯然地愉悦。也许她真的做过 错事,但绝不会是个有恶意的姑娘啊——个有着如此平和温婉的神情的人,我相信 她的心灵也是温柔耐心的。 我一声不吭。我相信苏乎拉的纯洁。 苏乎拉和卡西帕是小学同学,于是我翻出卡西帕的小学毕业合影照,很快找到 了苏乎拉。这才突然记起,原来,这个小姑娘我是认识的,当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常来我家阿克哈拉的杂货店里买东西。那时她不过入九岁的光景,因为非常文静甜 美,便印象深刻。 而十二岁的苏乎拉,稚气未脱,就已经艳媚入骨了。她在相片上轻轻笑着,在 一群黑压压的小脑袋瓜中格外耀眼。 刚上初中她就开始被男孩子追逐。初二时,苏乎拉突然离家出走。传言中她和 村里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跑到乌鲁木齐,不过两个月后就被家人找回。但半年 后,她又被另一个男人带到县城的一家饭馆打工。此后换了若干男朋友。频频偷拿 家中的钱跑出去玩。最近的一次就是那可怕的四万块钱,她拿着钱去乌鲁木齐呆了 半年,并在一家短期培训班学习电脑操作。 后来有一天我和卡西帕到她家毡房做客,喝茶时,她不辞辛苦搬开马鞍和一大 摞卧具,从最下面的一只蓝漆木箱里取出细心收藏的几张照片给我们看,全是和电 脑班里的同学一起拍的。照片上的苏乎拉轻松愉快地坐在大家中间,完全是可爱时 尚的城里姑娘形象,完全蜕去了村野的土气,从一个傻乎乎的漂亮姑娘变成了轻盈 精致的少女。 她说,刚开始在那家培训班听课的时候,老师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懂,幸好同学 里也有一个懂些汉语的哈萨克,于是那个同学边听课边帮她翻译。半个月后,苏乎 拉就能够完全独立地明白老师的意思了。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一心学习汉语,一心 想要改变生活。 可最终她还是回来了,回到原先的生活,心甘情愿地步人原来的轨道,什么也 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苏乎拉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能怨怪她什么呢?她那么年轻,神情和举止分明 还有孩子的痕迹。大家都说,苏乎拉不好,苏乎拉坏得很,天啦,苏乎拉太可怕了。 可是,大家又都愿意同她呆在一起,都喜欢在旁边看着她,问她城里的事情,并相 信她的每一句话。 几天后,南面十公里处山间谷地上的那顶毡房要举行一场拖依(宴会),我问 苏乎拉去不去,卡西帕挤着眼睛替她回答:“当然会去的!” 成人的宴席安排在白天,而年轻人的聚会总是被安排在深夜里。从下午开始, 卡西帕和加孜玉曼就不停地往苏乎拉家跑,把她的所有漂亮衣服试了又试,最后一 人借一套回家。傍晚时我们把头发梳了又梳,换上干净鞋子,一身鲜亮地出发了。 出发时天色还很明亮。等穿过森林和两条河谷到达那片草场时,黑夜就完全降临了。 舞会持续了一个通宵。但苏乎拉没来。 几乎每一个年轻人都向我们打听苏乎拉的事:“为什么役来啊?” 没有苏乎拉的夜里,连欢乐都平庸沉闷起来。 烛火飘摇不定,录音机时坏时好。凌晨空气里一片白茫茫的哈气。我冻得发抖, 蜷在毡房角落里等待天亮。 突然也期盼着苏乎拉的到来。 半个月后又有一场更为隆重的拖依举行了,这回苏乎拉表示一定会去的,可是 我却不能再去了。这次路程太远,非得骑马不可。而家里的马全在外面放养,斯马 胡力花了半天时间只套回来三匹。其中一匹是赛马,不让骑的。另外两匹就算两人 共骑一匹也不够的,我若去了卡西帕或加孜玉曼就去不成了。于是我只好和扎克拜 妈妈一起参加了白天的成人宴席。傍晚回来,和光鲜而欢乐的年轻人们换了马,目 送他们热闹地远去。苏乎拉和斯马胡力共骑一匹马,使得这个臭小子得意洋洋的。 那场拖依是婚礼,非常盛大。舞会更是将这一带牧场上的全部年轻人都聚集到 了一起。 有苏乎拉在的夜晚,该是多么新奇美好啊!她穿得那么漂亮,不像别的牧羊姑 娘那样搞得大红大绿、浑身叮叮当当的,而只是浅色小外套、白色的薄毛衣、牛仔 裤和运动鞋。在浓重的夜色里,一定飘渺干净得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女。 又过了十多天,我们离开了美丽的冬库儿,迁往下一个牧场。这一路上驼队走 了整整三天。 因为路线基本一致,我们这个山谷的四家牧人把羊群合到一起出发。每家出一 个年轻人参与羊群的管理。我们家自然是勇敢的卡西帕了。恰马罕家是哈德别克, 加孜玉曼家就是加孜玉曼了。 当听说强篷家就让苏乎拉去时,真是大吃一惊! 转场时,羊群和驼队是分开走的。羊的路远远比驼队的路艰险恶劣,一路上全 是悬崖绝壁,而且大大小小两千多只羊,孩子们得在陡峭的山路上来来回回上上下 下不停奔波。劳动艰辛,天气又严寒。天啦,娇柔的苏乎拉能受得了吗? 一心认定苏乎拉是城里的姑娘,肯定做不了牧羊女的事情。连她会骑马这事都 让人吃惊,连她帮我把淘气的小牛系到桩子上,随手熟练地绾一个扣结都感到吃惊。 那种结儿,若不是一个有着长期游牧生活经验的牧人,是轻易打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