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前,也不知道是犯了哪门子的邪,第一眼瞅到吕影,我就把魂儿丢在了她 身上。 那是在天地技术研究所迎新年的文艺晚会上。晚上下班,也是无聊,我喝了点 小酒,揪着胖仔麻秆瘦猴几个哥们儿,从单身楼里窜出来,推推搡搡,半疯半癫地 拥到单位那个城堡一样的苏式大礼堂。刚进门,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熏 人的汗味和烟气,几乎把人呛倒;里面孩子乱跑,大人满地乱追,闹闹嚷嚷不亦乐 乎,我们也趁火打劫,跟着瞎起哄。 恰好,有一群半老徐娘穿红挂绿,涂脂抹粉,从后台冲了出来,戳在舞台中央, 咂嘴弄舌,扭腰摆胯,群魔乱舞,弄得下面人个个喷饭。我却一眼瞅住了靠在帷幕 旁边的吕影,一袭长裙,端坐琴凳,面前支一架大三角钢琴,葱指轻舒,目含秋水, 面着凝脂,宛如天鹅! 不知怎的,我的口水一下子淌了下来,滴滴答答,止也止不住。我在荷包里摸 索半天,拽出一卷手纸,揉成一个团,使劲擦了擦下巴和嘴角,又掏出香烟,塞到 嘴巴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把涎水弄干净。 我不好意思地左右望了望,幸好,大伙儿都抻着脖子,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舞台 中央那些大屁股女人身上,我这才放下了心。 我扭过脸,问站在旁边的胖仔,那个坐在琴凳上伴奏的小姑娘是谁? 嗨,这都不知道,吕影啊!新报到的研究生,北大过来的,麦邙老师的弟子, 好像还是那一年的高考女状元呢!怎么,莫鱼儿,刚被前任老婆踹出门,这屁股还 没有凉透呢,就又有想法啦?胖仔用他的肉手抹着后脖颈上的肥油,不怀好意地笑 道。 我挠了挠头,往舞台旁边瞄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成分那么高,俺够不 着呀! 曲终人散,那帮红裙绿袄的肥婆们跑下了台,大钢琴被推进了帷幕,吕影拖着 一袭素白长裙,长发飘飘,站在舞台一侧,袅袅婷婷地谢了幕,然后盈盈地转身, 款款地走入了后台。我的魂魄也跟着散了,站在人群当中浑浑噩噩,一直到整台晚 会散场,我也没有回过神来。 旁边的胖仔和哥们儿拿手指在我眼前晃,推了推我的肩膀,说道,嗨,莫鱼儿, 想啥呢,跟丢了魂似的,人都走光了! 我不明就里地四下张望,看到台上台下的的确确都空了,有工人开始拆卸幕布 和道具,这才耷拉着脑袋,跟在哥们儿的屁股后面,快快不乐地走了出去。 此后一连十好几夜,我都没有睡安生。一闭上眼睛,老有一只红顶白项的天鹅 在我梦里飞来飞去,一会儿似吕影,一会儿又像妖精,半人半神,上天入地,神出 鬼没。我想追她,却总是跟不上。 大白天,我从实验楼里跑出来,在研究所大院四处转悠,眼睛睁得天大,把院 子里的犄角旮旯角角落落都扫视遍了,却从没有碰到吕影的影子。 哥们儿瞧我这样,都笑话我,莫鱼儿,赶紧迫啊!大老爷们的,哪能被尿憋死。 可是,我还真就被这泡尿憋住了,没事的时候,我在办公桌上摊一张大白纸, 随手写写l 画,画出来的小人,鬼使神差的,哪一个看着都像吕影。 那天,在实验大厅里搞加速器检修,鼓捣高压设备,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擦枪 走了火,把我一下子崩到了半空! 醒来时,发觉前前后后围了一大帮的哥们儿,胖仔庥秆瘦猴都在里面,人人满 脸的惶急,一头的汗,倒把我吓了一跳!再一瞧,自己直挺挺地横在门诊部的急诊 床上。过了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是被电打了。 我伸出左手,摸了摸右胳膊,又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胳膊,试着动了动脚指头, 再抬抬腿,好像各个零件都还全乎,哪个地方都还有知觉,我这才放了心。 这当儿,有人拨开人群,冲到病床前,我抬眼一看,是实验室主任郑坚,一张 老脸紫胀得变了形,像只裂了口的乌龟壳。 我讲过多少回啦,实验前要做好准备做好准备,实验的时候要遵照章程遵照程 序,你小子天天吊儿郎当把什么都不当回事。我早讲过了,要出事的要出事的,你 看,出事了吧吃亏了吧!晓不晓得,咱们可靠性实验室,随便哪一台设备,都是几 十上百万!我白手起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才建起来这些家当。哪一天就要毁在你这 样的败家子手里! 老郑头张牙舞爪,咧着一张血盆大嘴,恨不得一日把我吃了。 我身上的血一下子全冲到了脑门子顶,身子也像在爆炸。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这个没人性的家伙!老子快电死了,他还讲这种屁话!我真想蹦起来,一拳打过去, 把这个老东西打成个碎片!可是,老子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嘴巴都张不开。 真是不争气,我的眼泪淌了下来。 几个哥们儿围过去,七手八脚地拦住老郑头,连推带搡地说道,老郑,老郑, 算了,算了,年轻人嘛! 老郑头舞胳膊动腿,还要气焰嚣张,被胖仔庥秆瘦猴硬生生地架了出去。 那次高压电击,害得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老郑头不光扣了我三个月工 资一年的奖金,还把我的桌椅板凳从办公室里拖出来。一股脑儿扔到了库房里。 从那以后,我就独自待进了阴暗潮湿的库房,闻着呛人的机油味儿,天天同满 屋子的废铜烂铁做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