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吃了早饭,闲着没事,我和刘叙在清国帝城中四处溜达,遇花看花,遇景赏景, 进到庙里,看到大铜钟,俩人还拿起棒槌,狠狠地敲那么几下,比比谁的力气大。 逛到前门大街,远远听到正阳门方向鼓乐喧天,人声鼎沸。俩人好奇,循声踅 到近前,却见两行八旗勇士跨着高头大马,举着刀枪剑戟;耀武扬威,正跃过金水 拱桥,一排排身着官服的大臣、头顶花冠的宫女,也是列队而出,簇拥着两台八杠 龙辇,里面坐着皇帝、皇后,浩浩荡荡地在广场上巡游。一名细高个的太监,捧着 一张黄表纸,在人堆里面尖着嗓子念念有词。 我搡了搡刘叙的肩膀,指着那位扭捏作态的皇后,笑道,这位皇帝也太差劲, 弄了这么位皇后,演员不像演员,村姑不像村姑! 刘叙看了看,笑道,还好,还好,脸还是挺白的! 我笑道,那是抹的粉多,你没瞧见,一张白脸上长了两只黑耳朵,身上的肉, 不知道有多黑呢! 一扭头,又瞥见五牌楼下,有几颗花白的脑袋在晃动,仔细一瞧,可不是昨天 饭桌上见到的那几位专家吗!只见麦总穿着那件的确良衬衣,站在头里,踮起脚尖, 引长脖颈,朝皇帝皇后身上瞄着,因为太过用力,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扯起,倒像 爬满了蚯蚓。老迈昏暗的眸子里,精光闪烁,像喷出两团火来。 我笑着指给刘叙看,说道,哥们儿,看见没,麦总在瞧皇后呢,老人家也是人 老心不老啊! 刘叙擂了我一把,说道,你小子没个正形,见谁都瞎说!你瞅仔细了,麦总看 的是皇帝,可不是那个皇后。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色胆包天! 我再看过去,麦总的眼睛的确瞄在皇帝身上,压根儿就没有瞧那个白脸黑肉的 皇后。我摸摸头,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皇帝长得跟太监一样, 奶里奶气的,有什么好瞧的。 九点半,论证组的人又聚到了一起,这次是在和亲茶坊的茶官里。里面倒是雅 致,木头搭起来的二层楼,四壁是镂空的木墙屏、木窗格,可以望见外面的一汪湖 水,一片沙洲,沙洲上的苇草,苇草里放养的几只装模作样的鸭子。茶室中间摆了 张大茶桌,搁了七八套青瓷茶具,七八份茶点。那几位专家,温文尔雅地围坐在茶 桌旁,面容和善,笑容可掬,一人捧着一杯茶,茶香袅袅,如雾似幻。 我和刘叙跑前跑后,架起了投影仪,扯起白色的幕布,把笔记本电脑连接好, 加上电源,试了试投影角度和影像大小,仔细调整了镜头焦距。一切都预备妥当, 马钱才坐到前面来。我调出电脑里的PPT 文档,把论证报告打到屏幕上。 马钱抬起头,刚念了个标题,就被系统研究所的水洪院士叫停。 水院士指着报告的标题“天地设备性能评诂实验室建设项目综合论证报告”说 道,这里的“评诂”,不能用言字旁的“诂”,应该是单立人的“估”;此“估” 和彼“诂”,写法不同,意思也不一样。 马钱愣了愣,又扫了一眼屏幕,然后笑着说道,对、对、对!扭过头来,叮嘱 我道,把水老的意见记下来。 我掏出记录本,摊在电脑旁边,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水老的话,估计是自己敲汉 字时,用拼音输入,把同音字弄混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多出。 智能研究所的范炳研究员说道,单立人的“估”,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评价 的意思,尤其指以官方身份做出的评价;第二层意思是估量,指估计质量、数量、 规模或其他特征。 我埋下头,笔走龙蛇,生怕漏掉一个字。 范炳研究员又说道,言字旁的“诂”,也有两层意思:一是诂解,就是用当代 语言解释古语:二是诂训,就是解释古书的文义,这同“故训”是一个意思。 水洪院士说道,“估”和“诂”,是两个不同的领域,不同的方向,混淆不得。 而且,一个念一声,一个念三声,可不能张冠李戴。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然后大家捧起茶,慢慢地啜饮。 范炳研究员说道,从英语辞典上看,“估”对应的两个词,appraise、estimaLe ;appraise来源予中古英语中的appreisen ,或者古法语中的apnsier ,还有就是 后期拉丁语中的appretiae 或者pretium.estimate则源自拉丁语中的aestimae或者 aestimat0 你奶奶的,什么英文、拉丁文、法文的,老子听着都晕,哪里记得下来。 我心里叫着苦,脑壳里骂着娘,却是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 坐在范炳旁边的计量研究院高级工程师卞泰说道,除了范研究员提到的appraise、 estimate,“估”还可以对应另一个词-evaluate ,是估值、定价的意思。它源自 法语里的6 valuation.在古法语里,写作evaluer.我瞥了一眼旁边的马钱,这家伙 也是一脸的茫然,不过嘴里头却还在支吾,头点得像鸡啄米,搞出一副虚怀若谷的 架势。我也不敢笑,也不敢停笔,又不晓得写什么,只好在格子里面填上一个又一 个的圆圈。 范炳说道,evaluate只能用在数学上,是估值、计算的意思,用在工程上,特 别是用在这里,不合适。 卞泰反驳道,工程上的评估,需要建立在恰当的模型与表征基础上,数学是离 不开的。 范炳一挥手,说道,那是两码子事。 卞泰急道,数学是基础,是统领,是头脑;工程是应用,只相当于手和脚的作 用。 奶奶的,什么手和脚的,我心里头骂着,笔底下却不自觉地画出了几只手和几 只脚。 马钱瞥到了,轻轻一笑,也不吱声。 我再偷眼瞧麦总,老头子倒是气定神闲,不温不火,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搭在 肚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任凭周围人吵吵嚷嚷,争执不休。 我把眼睛再一转,却不见昨晚饭桌上的两位主角——刘局长和黑所长,也不知 道他们两位是什么时候溜的,都溜到哪里去了。 专家们关在茶宫里,吵吵嚷嚷闹了三四天,把论证报告每一个段落、每一行字, 都详详细细一丝不落地论证了一遍,在三百多页的报告里,一共找出来三十八个错 别字,二十二个用错了的标点符号。最终形成共识,提交了“天地设备性能评估实 验室建设项目综合论证报告”的初稿。 专家们在评审意见上签了字,领了装在公函信封里的评审费,麦总这才抬起头, 微笑着说道,这些天,大家很辛苦,对报告进行了详细评审,提出了很好的意见, 指导性很强。又扭头冲着马钱、杜鹏叮嘱道,马主任,杜处长,你们回去后,对专 家们的意见,要做认真的研究,很好地吸收消化,对报告进行仔细的修改。 马钱、杜鹏一边点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态度极是诚恳。我也学着他 俩的样子,在本子上画画写写,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