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们腾出房子之后,刘大平率先在拆迁协议书上签了字。事后他到我餐馆坐了 一会儿,算是告别。他告诉我们,说那么个小破屋,前几年他就想把它卖掉,十万 块钱都没有人要。现在给了三十多万,还想怎么着呀,是不是? 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同时也为了在期限内搬迁的五万元奖励,胡同里的其他 邻居也几乎没怎么抵抗,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先后在合同上签字画押。与此 同时,一座座被腾空的老宅子,被推土机推得人仰马翻。没多久,整个胡同就剩下 两座残缺不全的老房子,立在周围一片废墟之中。一座是赵公安的,另一座是冯老 太太的。而且,两个人的口径完全一致,用赵公安的话说,甭跟我提钱的事儿,不 回迁,我就是不搬! 这期间,开发商和拆迁办都动用了许许多多的办法,软硬兼施,但主要是攻心。 究竟是怎么“攻心”的,我就不知道了。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冯老太太搬走了。 本来冯老太太不想搬,是她那个抱养的儿子妥协了,动员她搬。搬家那天,冯老太 太犯病了,又吵又骂,而且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但后来还是被那个瘦猴似的儿子在 老婆的协助下抱上了一辆出租车,拉走了(据说是直接送到一家养老院,养老去了)。 这之后,就只剩下了赵公安一家,孤零零地立在周围的一片废墟中,独自坚守。 不知道因为孤独,还是为了以壮声色,他竞在房子的一角插上了一面五星红旗—— 远远看去,十分鲜艳。 有趣的是,虽说孤军抵抗,赵公安却显得既平静又从容,非常淡定,而且还是 那么讲究。院门口的那块上马石没了(不知道被渣土车拉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就 在自家门前很小的一块空地上放了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小收音机,他坐在小 马扎上,守着个玻璃茶罐子,喝着茶,东张西望。有天中午,我骑着三轮车往拆迁 工地上送盒饭,离老远,他便发现了我。 嘿,这不刘老板吗?您也干这活儿呀? 我说,伙计们忙着,出不来。 他说,忙了好呀,挣钱呀。 我凑过去,和他聊起来。当时赵公安已经有点妥协的意思了,他说挺是不可能 永远挺下去,丫得给足这个(他用三个手指做着点钱的动作),知道吗,冯老太太 搬走的时候,多给了她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掌。我说五万?他又翻了一下,同 时冲我诡秘地一笑。我挺了这么长时间了,他甭想再用那个数来打发我,您说是不 是啊? 我说,就是!妈的,多跟他要! 聊了一会儿,我便告辞了。刚走出几步,就听他喊了起来。 老弟,啥时候再喝一壶啊?他把那个“喝”字拉得很长。 我说行呀,走吧,现在就去! 赵公安连忙用手一挡,说,别!我他妈喝完酒,回来一看,好,保不齐房子都 没啦……得啦,谢谢啦,走您的吧。说完,像真的粉碎了一场阴谋似的,不无快意 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