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赵晓川别了大妈接着又去找桂小佳。他走进别墅时,刚好一个家长和孩子在, 赵晓川进屋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课就结束了。课刚一完,没想到的是家长竟然向 桂小佳表示要退学,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打听了,他们孩子要上的那个中学不把大 提琴当做课外才能加分,因此对孩子来说学大提琴没用,他就不想花那份冤枉钱了。 桂小佳听了这话十分愕然,但是她也无法说明白学习大提琴到底有什么用,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长礼貌而坚定地向她要回剩余的学费,带着孩子扬长而去。孩 子出门时,明显有一种逃离了虎口的轻松感。桂小佳则颇觉颓丧,她的眼中带着委 屈与无奈,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过了好久,桂小佳才抬眼看了一下赵晓川,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来干什么?” “没事儿,我就是告诉你我刚找了一个零活,以后来的次数会少一些。”赵晓 川说。 “你也撤了?”桂小佳问。 “我没那意思。”赵晓川笑着说,然后他把扮靓城市的活动顺口告诉了桂小佳, 桂小佳一边听一边怪异地笑着,听完她忍不住讽刺说:“行啊,赵晓川你可真够无 聊的,这种破事你都能参加?” “我无聊什么?”赵晓川正色反驳道,“为了生存谁也别唱高调。” “那你就可以没底线?”桂小佳反问。 “没底线是你们有饭吃的人才会说的话。”赵晓川说,“这个时代也就你们艺 术家假装清高。” “我们有饭吃?”桂小佳听了哼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说,“据我所知,现在这 个城市的艺术团体所剩无几,艺术家基本上都快饿死了。你看,我们那个乐团要是 不解散我能出来靠教学为生吗?” “所以啊,要是你的学生都退学了,我看你也只有跟我去扮靓城市混盒饭的份 儿了。”赵晓川说。 “你做梦吧!”桂小佳听了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个艺术家就是饿死也不干 那种事……” 正说着,忽然楼上传来脚步声,赵晓川一抬头只见一个男的走了下来,此人一 身休闲打扮,又高又帅,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那个男的走下楼梯,一语不发地来 到客厅坐在另一张沙发里。 赵晓川这回真愣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幢别墅里还有另一个人,他愕然扭头 问桂小佳:“他是谁?” 桂小佳抬头看了男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那个男的也不看赵晓川,就是托着 腮歪着头看着外边。赵晓川一时感到了尴尬,他不知道这个男的与桂小佳是什么关 系,桂小佳从来没提过他,万一他们有特殊关系,赵晓川就是一个非典型的灯泡了。 桂小佳继续沉默着,她的样子好像有点泄气,赵晓川明显感觉到这是那个男人 的出现造成的。过了一会儿,旁边坐着的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他冲着桂小 佳问:“喂,小桂,到饭点了,有钱吗?” 桂小佳听了面无表情,然后她开始翻兜,最后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那个男 人,说:“你自己先去,到小区外面的快餐店买碗馄饨吃吧。” 那个男的一听迅速站起来,他走到桂小佳面前,抽起二十块钱,迅速地冲出门 外。 赵晓川极其惊讶地看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头脑中问号连 连。桂小佳则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艺术家的表情消失殆尽。 “说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啊?”赵晓川一直望着窗外,等那个男人的身影消 失在树木之后才问道。桂小佳不说话,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一会儿她走到 壁炉旁边,大提琴就放在那里,她伸出手摸了摸,然后随手拨出几个零丁的音符。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赵晓川再次催促道。 “我没有瞒着你,我跟你有那么熟吗?”桂小佳靠着壁炉有些落寞地说。 “我觉得我们越来越熟了,”赵晓川说,“而且你除了向我坦白也没有别的选 择,因为据我的观察,你孤独寂寞,也没有什么熟人朋友,你这种所谓的艺术家的 生活其实就是一种失败者的生活,和我一样。”赵晓川说,他从这些日子的交往中 早就看了出来,这个别墅里除了学生和家长从来不会有别人到来,连电话都很少响 起。 桂小佳被赵晓川说中了,她的心里泛起一种深深的苦涩,她抚摸着琴弦,一种 无力感在全身蔓延着,赵晓川对于她生活的信口描述让她几乎无法反抗。 “他叫冯关,一直住在楼上。”桂小佳说,“这幢别墅曾经是他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我原来还想不通你怎么能买得起这幢别墅呢。”赵 晓川说。 “可是,现在这个家伙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桂小佳有点气闷地说。 她接着告诉赵晓川,为了谋生,当她的乐团解散之后,她找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 一个收债公司当一个职业收债人,因为收债公司招聘的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应聘 者要有坚韧不拔的品性。桂小佳虽然一无所能,但是这一条恰好符合她的个性。 冯关原来是一个做软件的,他的手里曾有一个项目,是一种智能作曲系统,据 说如果这种系统做出来,那么一个人只要把需要的乐曲风格以及任何的个性化要求 输入,软件就会产生出任意数量的乐曲,这种乐曲可以被任意修改,直到满足输入 者的要求为止。 冯关拿着这种充满梦幻色彩的项目到处去扎钱,可是各种风投评估之后都拒绝 投资。两年前为了公司运营,冯关情急之下去借了高利贷,他本想暂做应急之用, 等另外一笔钱到了之后,他就马上还。可后来世面上银根忽然收紧,另一笔钱成了 水中花,他的合作伙伴闻讯后在第一时间跑路了,他于是被剩了下来成了高利贷的 第一责任人。 但他的资产只有这套别墅,完全不够还债的。高利贷的债主于是雇了收债公司 的人天天跟他住在一起,吃在一起,逼他还债。冯关迫于压力一直想办法,但是收 效甚微。此时,桂小佳恰好介入了这个案子,她记得她接到这个案子的第一天就来 到了冯关的别墅。当时冯关不在,别墅里空空荡荡的,她由于无事可做,就坐在客 厅中央拉大提琴。她拉得很投入,在琴声中,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不禁黯然 神伤。 当一曲完毕,她抬起头时,忽然看见冯关站在门口。冯关看着她笑笑说:“我 回来了——” 桂小佳听了心中一震,她恍惚之中觉得似乎是另一个人回来了一样,她凝视着 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瞬间她冷静下来,她明白这是另外一个人,只不过声音有些 相像罢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这个城市最好的音乐家。”冯关说。 “真的吗?”桂小佳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冯关笑笑回答道:“我当然知道,我小时候也练过琴,你拉的不是《菲德加大 提琴独奏曲》吗?” 桂小佳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种笑容发自内心,她知道她遇到了一个知 音,他竟然完全听得懂她的琴声。 “对了,我是收债公司的人。”桂小佳这时想起介绍自己。 “我知道,这个时代真有想象力,连艺术家都能来收债。”冯关有点嘲讽地说。 “要是你还不了债,有人过来砍你怎么办?”桂小佳接着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冯关听了想想,镇定地说:“不会的,我肯定能还得了。” 桂小佳相信了冯关的话,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人可以相信。但是事与愿 违,由于重重压力,终于有一天冯关崩溃了。那天,他经过与收债公司老板二十四 个小时的彻夜谈话之后一睡不起,十天之后,他醒了过来,但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 人。他记得过去的一切事情,但他的情感变得非常淡然,他对生活以及生死都不大 在乎了,完全是一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样子。 收债公司的人完全绝望了,他们当着冯关的面给高利贷的各个债主打电话,建 议债主干脆砍了他算了。 冯关坐在沙发里事不关己地听着,他的样子仿佛在说:随便吧,我反正是这个 城市想要抛弃的人。桂小佳敏锐地感到了蹊跷,她绕着冯关走了一圈又一圈,仔细 观察着这个麻木不仁的家伙。最终,她以一个艺术家的敏感,发现了一丝异样,她 靠近冯关,隐隐地闻到一股男用香水的味道。这个城市的男人很少用香水,这说明 这个男人并没有完全放弃他自己,于是她回过头,冲着同事说:这个案子还有戏。 在第二天的公司讨论中,桂小佳以相当冷静的态度分析了整个情况,她力排众 议坚定地认为,在某一天,冯关一定会清醒过来还原成原来的他,把债全部还清。 她决定单独接手这个案子,把它办下去。 “真没想到,你竟然从事了这么一个有挑战性的行业。”赵晓川听了桂小佳的 讲述不禁长叹一声。 “你忘了我是个艺术家,我喜欢挑战。”桂小佳说。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把债务全部还清呢?”赵晓川不解地问。 “不知道,就是直觉吧,女人的直觉。”桂小佳说。 赵晓川听了咧咧嘴一笑,女人的直觉其实是非理性的—个绝好的代名词,有时 候可以直接解释为不靠谱,有时则可以解释为天上掉馅饼。 “那公司后来同意了?”赵晓川又问。 “是的,不光是公司,后来连债主都同意了。他们不是对冯关有信心,而是被 我说服了,他们钦佩我那种毫无由来的执著精神,这也许是我从小练琴时养成的吧。” 桂小佳说到这儿有些自我解嘲地笑起来。 “因此,为了利益,你成为唯一一个坚守者,你成了这幢房子的实际主人?” 赵晓川问。 “没错。”桂小佳点点头,她环顾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好像在审视她坚守的事 业一样。 “那后来的情况怎么样?”赵晓川问。 “不怎么样。”桂小佳听了摇摇头,她的表情又变得懊丧起来,她说:“令我 没想到的是,他真的会这么长时间地毫无起色,关键是后来我发现,为了等待他清 醒,我还必须想办法养活他,他什么也不干,就一只寄生虫加癞皮狗。” 赵晓川没想到作为艺术家的桂小佳,她的生活是如此梦幻,他怎么也没想到一 个看起来漂亮、高雅、略带矜持的大提琴家会是一个职业收债人,而且她还处在一 个骑虎难下的境地。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他也释然了,生活的可能性往往出乎人们的 想象,他就没想到自己原来一个西装革履、满嘴跑英文的买办竟能跑到大街上混盒 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