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森林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个明白,复制他手机卡号的是不是郑总。但郑总总是 不给他机会,不是车上坐着别的人,就是郑总喝得烂醉如泥在后座打呼噜,金森林 觉得,郑总是故意跟他玩躲猫猫。 这一天,他们去皖南山区一个小县城,车上就一老板一司机。郑总这样的公司 想涉足房产开发,在南京是没戏的。南京城里的地皮寸土寸金,那么多的地产大鳄 盯着,郑守财是想都不要想的。他们这种小老板只能把眼光先放到小地方,滚雪球 是从小滚到大,一步一步发展。郑总在后座上想事儿,偶尔看看窗外的风景,车子 从高速上拐下山路时,车越来越颠簸,景色却越来越美。秋天像个偏心的理发师, 把南京城里的树叶染成一种颜色,黄色,却把这山坡匕的树叶打扮得色彩缤纷,在 黄色之间还染上了白色红色紫色,像是时髦小青年头上的挑染。金森林没心情看风 景,他也在想事儿,该怎么开口提那件事,是不是现在就把事情问清楚,问清楚又 该怎么样。金森林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像是坛子里的酒酿,已经发酵得越来越浓。 它被压在金森林的心里,九曲回肠,像是城里地下管道里的煤气,憋屈太久,一旦 找到出口就喷出怒火。但金森林是个习惯思前想后的主儿,郑总是他的老板,他就 是认下了你又能怎样?恍惚间,车前方是个拐弯山口,金森林来不及打方向盘,急 踩刹车,晚了,车子翻着身顺山坡滚下去。 幸亏坡不是陡坡,坡上树多,把车身挡住了。金森林座位的安全气囊并没有弹 出来,金森林是老司机,一般情况下,只有车辆的正前方左右大约六十度之间位置 撞击在固定的物体上,时速高于三十公里,这时安全气囊才可能打开,车没正面撞 到树干。金森林试着动了一下身体,有几处疼痛,应该是碰撞外伤,问题不大。他 按下门锁开关,好使,就试着推了推车门,车门被树枝挡住了。他再用力推了几下, 车门小角度打开了,他挤出了门外。郑总并不在车内,金森林很奇怪,这种高档车 都是自动锁门。不可能甩出去,除非这个人处变不惊,在瞬间冷静地开锁跳车逃生, 非一般人能有如此敏捷的。金森林没想到,他的老板就是非一般人,只是人算不如 天算,他跳出车门后没来得及躲开,车身追着他把他压在车下,金森林循着呻吟找 到他,他的两条腿被车身压住了。 姐夫,快救我。郑总看见金森林囫囵身子出现在面前,又惊又喜,用力撑起身 子,又痛得仰倒在地。 山路上车辆很少,偶尔有车辆路过,也不会注意到树丛里翻滚下的车子。 金森林又看见了郑守财脸上久违的那种讨好的笑容,尽管偶尔疼痛会让那种笑 容扭曲一下,但郑守财还是坚持把那种笑容保持在脸上。金森林很少有机会这样面 对郑总,除了在车上,一般情况下,是他站着,郑总坐在老板椅上。今天难得,他 站着,郑总躺在他脚的下方,而且郑总笑起来那眯着的双眼,真的让他留恋。 金森林摸了摸口袋,烟和打火机还在,他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根烟,说,郑总, 你得告诉我,当初你到我工地上,是不是就有了打算,搞垮我,昧下我的机械,取 代我? 郑总的笑在脸上僵住了,说,姐夫,天地良心,你收留我在工地,我感激不尽, 哪里敢害你?买你的设备,那也是觉得卖给收废铁的可惜,不忍心你的东西废了。 金森林说,这事儿算我信你。但是,你为什么要在小姐那里留我的姓名和手机 号,还有,复制我的卡号栽赃? 郑总说,这事怨我。小姐要我的手机号,我怕留了惹麻烦。随口报了一个,你 知道,我最熟悉的号码就是你的号码。小姐再问姓名,我顺口就说姓金。后来因为 经常要联系,干脆复制了你的卡号。 郑总说,姐夫,这事我对不起你。你救了我。回去后我会在经济上补偿你,姐 那里我也去解释。 郑守财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脸上划破的伤口血也凝固了,惹来了几只山蚂蚁。 金森林看他的大腿,渗出的血已将裤子染红一大块。金森林内心紧张起来,再怎么 样,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毕竟这人是他的老板,还是王老师的亲妹夫。他找出 手机,拨打了1 10和120.郑守财在小城的医院醒来时,金森林却趴在床边睡着了。 郑守财看着医院白色的墙壁,这墙壁的涂料粉刷做得实在粗糙,灯光下跌宕起伏。 他动了一下身子,觉得双腿像是绑上了沙包。掀开被子一角,他看清楚了,不是沙 包,绑的是石膏和纱布。上午的一幕在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来。金森林睡得不沉,也 醒了。金森林说,郑总,只是腿骨断了,已及时做了手术,医生说没大妨碍的。 郑总说,你是谁? 金森林说,我是你姨姐夫,是你的司机金森林呀。 郑总说,你是金森林,却不是我的姨姐夫,也不是我的司机了。 金森林这才明白,郑总并不是摔糊涂了,他是记下恨了。 金森林说,随你怎么说,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先照顾你,别的等这腿治了再说。 郑总说,你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看见你。我马上在这里找护工,你该去哪里 去哪里。 金森林被郑总赶出了医院,他找了家小旅馆,打算住一夜明天乘长途车回南京。 看来他司机这个饭碗是砸了,他想起郑总求他时的样子,这人怎么能一下子变了嘴 脸呢?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压在车身下死掉算了。金森林自己被这个念头吓了一 跳。手机响了,是王红红的电话,金森林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郑总出车祸的事, 王红红已在电话中哭开了,说到现在婷婷还没有回家,央人四处找了都没找见人影。 打郑守财电话也打不通。金森林安慰了几句,只说郑守财手机被小偷偷了。 郑守财真是祸不单行,谁叫你翻脸不认人?放下手机,金森林有几分幸灾乐祸。 但只一会儿他就痛骂自己,郑守财不认你这个姨姐夫,小婷婷是喊你姨夫的,有这 种想法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