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圣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王兰兰悔恨自己当初决定让他把重心放在竞赛上, 结果他竞赛不上心,班上学习也不上劲,一头扎进了游戏。最可恨的是他现在是公 然与她作对,有空就往网吧跑。被王兰兰逮了几回,网吧不去了,人却还是不归家, 甚至彻夜不回。金圣木去了哪里?他得到iPad后才明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玩 意儿要随时随地上网必须购买3G和无线路由器,否则必须有无线网覆盖。金圣木一 时没钱购买,好在县城的固城宾馆有无线网。当金圣木缩在固城宾馆的某个角落上 网时,王兰兰常常是在家里独自垂泪,或在办公室心神不定。做教师的都知道,初 二是关键一年,是分水岭,学生成绩在初二立稳了,中考就是水到渠成;如果初二 还在撵别人的屁股,指望初三冲上去几乎没有可能。因为初三每个人都准备冲刺了, 没有谁肯停下来等你。金圣木正读初二,除了数学其他学科成绩中下,浑浑噩噩, 岸上人着急船上人不急,有一桨没一桨地划着。王兰兰的目标已降而求其次,你至 少得考取县高中吧。否则做教师的王兰兰脸往哪里放?去开家长会,家长的座位按 子女的成绩排,王兰兰作为老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她作为家长坐在后排时,如 坐针毡。同座的家长也是母亲,见她脸上涨得血红,说,你也想开点,每家就一个 孩子,那些成绩拔尖的属于世界,要出国谋大业。那些成绩优秀的属于国家,要做 栋梁之材。只有成绩一般的孩子走不远,在家门口弄碗饭吃,才真是属于父母。王 老师听了,觉得简直是受了羞辱,用句中学课本上的话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但现在金圣木甘心做一只燕雀的儿子。 王兰兰不甘心。有一天改作业,她发现班上多出一本新名字的作业本,上课时 她并没发现教室里添了新生,数一数作业本,份数还是原来的份数,找学生一问, 才知道是有个小女生换了名字。小女生说,是家长请人改了名,说改了名字她才能 走好运。王老师觉得愚昧,但是不愚昧的王老师也无法扭转儿子的命运,想通了, 王老师决定帮儿子改名,姑且一试。 王老师请那位家长介绍见了高人,问了生辰八字,高人说这孩子命中缺水,改 名金淼淼。金圣木的名字有金有土有木,确实没水。但是王老师觉得一下子添了这 么多水,滚滚滔天了,再说,淼淼这名字听上去像是女孩子的名字。不过王老师没 有吭声,既信则诚,况且那高人看上去仙风道骨,非同凡俗。 警察在学校找到金圣木时,按规矩先问他姓名,他说,金淼淼。警察回头问老 师,我们要找的是金圣木,是不是弄错了?老师说,这位同学就是金圣木。金淼淼 同学生气地说,请你们尊重我,我妈妈说了,改了名后别人再叫原来的名字就不能 应了。警察说,那王者是你吗?金淼淼说,是我,我是王者。 王兰兰没想到儿子玩游戏还玩出了罪行,并且上了报纸。报纸上说,金淼淼编 制了具备免杀升级功能的盗号木马程序,盗取游戏玩家的金币和装备,按刑法规定, 违法所得五千元以上即为情节严重,金淼淼所盗价值十数万元,但顾及他没有用于 出卖获利,且属未成年人,估计会判处缓刑。王兰兰再也没有脸站在讲台上,辞去 教职,整天在家以泪洗面。但是有些人却一直寻找她,先是打电话,她一看是外地 号码,就掐了,她不想让记者把儿子的丑事传得铺天盖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直 接找上门来,王兰兰只得让人家坐了,年轻人说,你儿子是个天才,你做妈妈的应 当骄傲。 王兰兰说,你有必要大老远赶来,挖苦一个绝望的母亲吗? 年轻人说。他平时用的是什么电脑?能不能让我看看? 王兰兰没好气地说,我们家穷,没有电脑。 年轻人很惊讶,没有电脑,他居然没有自己的电脑?真让我们这些吃电脑饭的 人要羞愧死。 年轻人说,我是代表我们公司来和金淼淼签约的,我把合同带来了,签期五年, 起薪二十万,他回家后我再来一趟,可以来南京上班,也可以在家中上班。 王兰兰猝不及防,说,这,这是真的吗? 年轻人说,合同摆在你面前,公司和老总的章都盖上了,金淼淼只要肯签字, 就是真的。 金森林回了南京,不敢直接回固城,饭碗没了,王兰兰要问个究竟,他想不出 怎么回答。郑婷婷失踪快一星期了,王红红已慌了神,郑守财也顾不了腿伤,转回 了南京的医院。 郑守财换了手机,办的是老卡号,二十四小时开机,希望有绑架婷婷的人来谈 条件,但是没有,警察估计,是落在了人贩子手里了。 金森林是金淼淼出事后才赶回固城的,厄运也没饶过他,他也是祸不单行,先 是他没了工作,接着是儿子进了公安局。他进了家门,王兰兰躺在床上抬起眼皮看 了他一眼,又兀自流泪。金森林叮嘱自己,你不能倒下,儿子犯事了,工作丢了, 王兰兰倒下了,但日子还得过下去。他买菜烧饭,打扫房间,就是在整理儿子的房 间时,他发现了郑婷婷的那个超薄电脑,叫爱怕它。就是婷婷用的那个,金森林扒 开右上角的皮套,那次留下的凹坑赫然在目。这回他撑不住了,瘫倒在地板上。 他把那东西悄悄埋了。祸不单行,但即使成了双,那还是祸,到了三,那是灭 顶之灾,任谁也扛不动了。 王兰兰转悲为喜时,金森林像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他变成了一个酒鬼,他在 街边的小饭馆点一道菜,可以将一瓶白酒喝光。酒喝多了,他忍不住想,这个儿子 真不像他啊,他敢作敢为,无爱无恨,无惧无虑,跟他,跟这世界上的这些人确实 不是—个人类。 有一天深夜,他被小饭馆老板赶了出来,大街上人迹稀少,很多店铺都打烊了, 只有网吧还开着,他一头钻了进去。网吧里灯光昏暗,他看见每一台电脑前都趴着 一个脑袋,像一头头蛰伏的兽,每个脑袋上都是闪着蓝光的脸和眼睛,他不知道, 那是屏幕的反光。这大概就是儿子说的另一个人类,他一时有些不适应。几乎每一 个城镇都有这样的网吧,加起来成千上万,网吧里都埋伏着几十、几百头这样的夜 兽,一旦它们白天冲上大街,这个世界将变得多么恐怖!小伙子警惕地问,你是找 人吗?金森林说,不,我自己玩游戏。他买了时间,请小伙子教他怎么玩。小伙子 说,游戏有很多种,你喜欢什么?金森林说,杀人的。小伙子说,你想用什么兵器? 有古代的现代的还有未来的,任你选。金森林说,就用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痛快。 王兰兰难得地惦记金森林一回,打电话问他,你在哪里? 金森林的眼睛里也闪着蓝光,他豪迈地说,在杀人。 但是金森林手笨,酒后的脑子也不好使,他一上战场,刀还没举起,敌人就将 他变成了一具骷髅,屡战屡亡。小伙子在一旁说,大爷,你这水平,还是回家去玩 “愤怒的小鸟”算了。 金森林听不懂,说,怎么说话?老子人愤怒,鸟不愤怒。你家才养那种愤怒的 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