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天后就是春节了,炊事班的战士们忙着杀鸡、宰羊、洗菜、剁馅,个个紧张 而又兴奋。唯有杨班长绷着脸,直说肉太少。刘小营是上士,负责全连的生活物资 采购。计划经济时期,没有自由市场,军队实行严格的计划供给,说是采购,其实 是拿着上级后勤部门按指标批的单子,到粮食和副食品供应部门批发。今年不知为 啥,上级没给批发一斤鱼。刘小营知道杨班长刚才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就回应说不 是有了一头猪一只羊,还有几十只鸡,咋还不够?班长说全连一百多号人,平时没 肉吃,就等着春节往肚里装油水,特别是刚来的一帮新兵,个个见肉像老虎,那些 肉哪够?再说连里广东、福建兵多,见了鱼虾不要命,到现在没有一条鱼、一只虾, 咋弄?刘小营看着满脸愁容的杨班长,说我想想办法吧。杨班长听了眼睛一亮说, 军中无戏言,弄不到鱼我把你给炖了。刘小营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刘小营就坐着技术员罗胡子开的刚修好的吉尔卡车出 去了,车上还坐着喂猪的古建和电工班的杨大鼻子。晚上回来,他们从车上卸下了 一麻袋鱼,有一百多斤。杨班长看着倒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鱼,高兴得说话声音都变 了调。捡起一条大的一边刮鳞开肚,准备给他们弄吃的,一边低声问从哪儿开这么 大的后门,弄来这么多鱼?四个人都说饿,只笑不回答。 饭菜还没弄好,突然二连的炊事班孙班长来了,他是来要前几天杨班长借他们 的小推车,看见一地鱼,高兴得拍着巴掌,说你们连真能开后门,哪弄来这么多鱼? 我们连一条也没有,见面分一半,再说小推车也不能白用。说着抄起小铁簸箕,撮 了两簸箕倒在小车里推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夸汽车修理连不仅会修车,还能拉关系、 走后门,真有办法。杨班长气得直跺脚,说二十多斤鱼眨眼工夫就被孙老猫叼走了, 叫刘小营、杨大鼻子赶紧把地上的鱼装进麻袋里。刘小营他们装完鱼,正吃饭,一 连炊事班长郭老歪来了,背着一个背篓,张口就要二十斤鱼,说去年过春节时借他 们连的鸡到现在也没还,鸡不要了,换点鱼。郭老歪两只小眼睛一扫,盯上了装鱼 的麻袋,便提起麻袋就往背篓里倒。杨班长一边夺麻袋一边骂,说你那几只破鸡也 不能换这么多鱼啊?老歪一边倒鱼,一边说鸡是有利息的哟,再说你们连会修理汽 车,拉的关系户多,能走的后门也多,可以再去弄嘛。然后背着背篓走了。杨班长 心疼地看着剩下的鱼,嘴里直骂孙老猫不是东西,自己弄走一些还不算,还要告诉 郭老歪,不到一顿饭工夫一半的鱼都没了。他想了想,跑出去叫炊事兵们赶紧来刮 鱼,说刮好了明天中午全部做了吃,省得有人再来拿。炊事兵们来到厨房,看见鱼, 个个高兴得像猫一样,手忙脚乱地刮鱼鳞、开肚子、清水洗,忙了一阵子。 刚把鱼收拾完,杨班长听见敲门声,立刻吓得浑身发抖,连问几声是谁,没听 见回答。他迟疑一会儿,战战兢兢去开门。开门一看,是三连炊事班童班长,骑着 一辆破自行车,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编织袋,两眼放着贼光,满脸堆着狡黠的笑。杨 班长问他这么晚了来干吗?童班长张口就说来要鱼。杨班长禁不住倒抽一口气,说 你们他妈的都是长的狗鼻子?咋都知道我们连有鱼?童班长是杨班长一个村里光屁 股长大的老乡,平时干啥都不论你我,这时就更不把杨班长放在眼里。他推开杨班 长进了厨房,看着一盆收拾好的鱼,二话不说,端起来倒进编织袋,放在自行车后 面骑着走了。一麻袋的鱼转眼剩下了不到三十斤,杨班长想哭。刘小营安慰他说, 利益均沾,这是咱几个连炊事班的传统,只当今天就弄这么多,过节有鱼就行了。 杨班长想了想也是,心情好了些。 第二天早饭后,炊事班准备做鱼。快到十点钟,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正要开始 做鱼,突然营部通讯员陈雨水骑着摩托车来了,说营部过节从后勤部没有批来鱼, 营长是广东人,教导员是福建人,都特别想吃鱼。副营长崔德林听人说四连有后门, 弄了好多鱼,就给你们吴副连长打电话,叫送三十斤过去。可你们吴副连长死不承 认你们连有鱼,他给崔副营长打包票说,让营部通讯员到四连食堂看看,要是有, 全拿走,一条也不留。陈雨水指着鱼说,这可是你们连长的命令。他说完,端起盆 里的鱼全倒进了摩托车的挎斗里,一踩油门,一溜烟地不见了。杨班长看着沾有鱼 鳞、鱼血和散发出鱼味的盆桶刀剪,看着锅里哗哗翻滚的油花、案板上切好的葱姜 蒜调料,忍不住呜呜直哭,炊事兵们也跟着哭起来。 刘小营来到厨房,看到这阵势,沉思了一会儿对杨班长他们说,别哭了,下午 想办法再去弄点鱼吧。说完走了。下午三点多,杨班长就透过炊事班的窗户向营房 的大门口张望。他看见一些兵们拿着扫帚、铁锹在扫地铲草,连部的文书带着几个 兵在大门口挂红灯笼、贴春联,值日的魏排长戴着红袖标,到处指指点点,检查安 全卫生,全连官兵喜气洋洋,准备过春节了。可一直到吃过晚饭,还没有看见刘小 营他们回来。杨班长没吃饭,心里有些乱,他叫炊事兵把给刘小营他们留的饭全吃 了,把做鱼的各种家伙准备好,等刘小营他们一回来,立刻做最好的饭菜犒劳他们, 不能让这几个有功之臣吃剩饭,同时要把弄来的鱼连夜做好,明天早饭全连吃鱼。 晚上十点多,周围的山寨和别的连队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不见刘小营 他们回来。杨班长心里有些发急、发慌。他跑到连部,连部正对着大门口,大门口 外面是一条一百多米长的直路,虽然路灯昏黄,但能第一时间看见进到营区的人和 车。刚到连部门口,文书走了出来,悄声告诉他,连里出大事了,刚才营里把指导 员和连长叫走了。杨班长心里一颤,赶紧问啥大事?文书说,听营部文书章德林说, 刘小营他们到河里用发电机电鱼,嫌马力太小,电到的鱼太少,就去接王坪寨浇地 用的电,谁知道没弄好,刘小营被电死了。 杨班长听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连哭都没哭出一声,昏厥过去。文书吓得大 声呼喊卫生员快来救人,说杨班长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个春节可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