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按照毛主席“五七指示”精神,师部机关成立的“五七连”主要任务是负责机 关的后勤服务,军人服务社、饲养场、幼儿园等,都由五七连管。五七连都是些机 关干部家属,用师长的话讲,都是些老娘儿们。老娘儿们天天在一起,唧唧喳喳, 东家长西家短,有影儿的说成没影儿的,没影儿的说成有影儿的,大的说成小的, 小的说成大的,时常惹出一些事端来。更麻烦的是这些老娘儿们依仗他们的男人官 职不同,在五七连里的地位权势也不同。刘参谋长的老婆李丽是连长,说话就像他 男人指挥部队一样,叉着腰,大嗓门,吆五喝六,满口喷着唾沫星子,多远就能听 见是她在说话。指导员是政治部孙主任的老婆姜桂花,江南人,嗓门细,语速慢, 思维缜密,句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这两个老娘儿们不太团结,领导决定“掺沙子”, 就调后勤部军需科的薛助理员到五七连担任副连长。薛助理员就成了五七连唯一的 男娘儿们。 薛助理员是福建福清人,整个做派也很像个娘儿们。说话尖声细语,平时爱盘 腿坐在地上,手里不是织毛衣,就是纳鞋底,也爱说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薛助 理员和娘儿们不同的是爱抽烟,但动作很慢,常常火柴划着了不烧到手指疼不往烟 上点,点着了抽一口就开始唠叨,唠叨了大半天,等再去抽第二口时,烟经常是灭 的。薛助理员还有一手绝活,就是用缝纫机做衣服。谁要做衣服,往他面前一站, 他用眼睛一扫,就在铺好的布上用尺子量,粉笔画,剪刀剪,把一块整布剪裁成一 堆衣料,然后坐在缝纫机前,脚蹬手动,很快一件合身的衣服就做出来了。在那个 年代,很少人家里有缝纫机,军队家属和孩子们穿的衣服,都是用手工针线做。一 件衣服要做好多天。薛助理员就凭这一手绝活,让心乱嘴杂的娘儿们对他言听计从。 求他最多的是姜桂花,她家孩子多,布票少,江南人穿着又比较讲究,常常要把大 人的衣服改成大孩子的衣服,大孩子的衣服改成小孩子衣服,姜桂花常常半夜挑灯, 一针一线地给全家人做衣服鞋袜等,弄得手上针痕累累,疲惫不堪。薛助理员来后, 姜桂花常常把家里需要改做的衣服拿来让他做。薛助理员总是改得又快又好,令姜 桂花非常满意。五七连别的娘儿们开始不敢求他,后来也开始让他帮忙。薛助理总 是来者不拒,全是哈哈一笑,一一满足。参谋长老婆李丽,无儿无女,没什么求的, 最看不惯那些娘儿们爱占便宜的习惯,更看不惯薛助理员热情为人的行为。一天, 五七连在食堂仓库搬面粉,休息时李丽问老薛:“你到底是来当连长还是来当做衣 服的娘儿们?”薛助理员笑着说:“嫂子,你要是能生出崽来,生多少个,衣服我 全包了。” 李丽抬手一巴掌扇在薛助理员的脸上,骂他侮辱她不会生孩子。薛助理员还没 反应过闷儿来,姜桂花和另外几个娘儿们呼啦围上来,有人摁腿,有人扭胳膊,抬 着李丽在地上打夯,还有人用空的面粉袋往李丽头上罩。等薛助理员把她们拉开时, 李丽已被厮打得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全是面粉,白花花的,已看不出她的模样。李 丽爬起来,哭着跑到政治部庞副主任办公室告状。庞副主任看着落魄的李丽,半天 没有认出她来。等知道是参谋长的夫人时,庞副主任笑了,说:“老东西,你吓我 一跳,我还以为是白毛女跑到我这儿来伸冤来了。”李丽诉说了缘由,要求他亲自 处理薛助理员和姜桂花。庞副主任问清了缘由,想了想,低声给李丽说了一番话, 李丽扑哧笑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李丽悄悄用自行车驮来一大包旧军装,放在薛助理员的办 公桌上,又把一张纸摊在薛助理员面前,说:“这是我小孩子们的衣服尺寸和衣料, 限你一个月给我改裁好。”薛助理员有些吃惊,他抬头看看李丽那张严肃的脸,笑 笑答应了。从此后,薛助理员白天和那帮娘儿们一起干活,晚上就尺子、剪刀、缝 纫机不停,经常干到大半夜。一个月后,薛助理员把五十多套大小不同的孩子衣服 全都做好了,交给了李丽。又一天晚上,李丽悄悄用扁担挑了两捆旧军装来到薛助 理员办公室,又拿出两张纸放在薛助理员桌上,说:“老薛,这是我大孩子们的衣 服,有一百多套,按上面的尺寸,限你在七月底前必须给改好了。”并特意交代说 干这些是私活,要保密,不能占用正常工作时间。薛助理员低头看看压在玻璃板下 面的日历,扳着手指头算了算,离七月底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又抬头看看地上 的两捆旧军装,再看看李丽那张不怀好意的脸,苦笑一下答应了。此后的两个多月 里,薛助理员天天晚上和每个星期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手忙脚乱地赶着改 裁衣服。人也瘦了,手也黑了,话也少了,烟也不抽了,脸上也没了笑容,姜桂花 和另外几个娘儿们看着他面前的一堆乱衣料,心疼地问他哪儿来的这么多活,薛助 理员说是任务,必须按时按质按量地完成。这帮老娘儿们也没再敢拿自己家的衣服 来让他做,有的晚上还主动前来帮忙。七月底前,薛助理员终于把一百多套改好的 衣服交给了李丽。他问道:“老嫂子,你哪儿来这么多孩子?”李丽说:“嫌多? 还有呢,你等着做吧!”薛助理员听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再吭声。 八一建军节那天,师部大礼堂举行文艺汇演,人们发现前来参加活动的幼儿园 小朋友和八一学校的学生们,全是清一色的绿军装,个个穿着得体,神采飞扬,引 来全场官兵的掌声。师长和政委见了,问幼儿园和学校领导从哪弄来这么多小军装, 他们都说是五七连的李丽连长给做的。政委说:“毛主席号召要‘全民皆兵’,要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我们部队的孩子们都穿上了军装,好 啊,我看应该给李丽记功。”师长笑着说:“李丽连长有私心,这是为她的老头子 刘参谋长培养后备兵源吧?”很快,师政治部下发了给李丽记功的嘉奖令。五七连 的娘儿们为此愤愤不平,都说这是薛助理员的心血,应该给薛助理员记功才对。薛 助理员说李丽是一连之长,嘉奖应该是她的。 一个多月后,军里转来一封举报信,说五七连连长李丽私自从军用仓库里提取 了二百套旧军装。旧军装也是军用物资,严禁私自调拨使用和随意改裁军装。李丽 的行为违犯了军用物资的管理规定,必须严肃查处。机关里立刻议论纷纷,五七连 里更是热闹。有人说,李丽敢这么做,一定是得到了刘参谋长的同意。有人说,刘 参谋长马上要提副师长了,这是冲着刘参谋长来的。还有人说,师长、政委也都有 责任。没多久,军部派来工作组到五七连调查,薛助理员一口咬定提取旧军装和改 裁军装的事,都是自己干的,与李丽没任何关系,更与刘参谋长无关。并说自己过 去当过军需助理员,到军需仓库提取军装道清人熟,再说改裁军装李丽也没那种手 艺。 最后,薛助理员这个五七连唯一的男娘儿们受到了警告处分,不久就转业回老 家去了。离开部队时,幼儿园和八一学校的领导来到连里给薛助理员送行,全连的 娘儿们哭成一片,李丽哭得更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