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秦大兵是新兵连第一个提出想进四零五团的人,因为四零五团很神秘。刚到新 兵连听首长介绍部队情况时说,全师编制共有四个团,每个团前面加四零,顺序排 列为四零一团、四零二团等,为何却多出了个四零五团?后来,秦大兵听个别的老 兵说,四零五团驻地在海拔两千多米以上,绿树满山,白云缭绕,风景秀丽。团长 资格最老,三八式,现在的师长当年是他的警卫员。这个团的任务对外保密,干部 职数最多,干部和战士的比例竟高达一比六或七。秦大兵在写决心书时,坚决要求 把自己分配到四零五团。受他影响,古建、王进财等人也纷纷提出想分到四零五团 去。排长说四零五团很难进,一般不接受没有战功或英勇事迹的新兵,更不接受违 犯军纪的人,弄得他们很失落。 神秘、神圣的四零五团,令一些新兵不断做梦。 新兵连快结束时,连里组织大家拜访四0 五团。临行前指导员要求兵们离四0 五团一里地时须下车徒步,不许随便说话、吐痰。几辆载着新兵的卡车,在弯曲的 山道上盘旋行驶。一个多小时后,全体新兵下车徒步。不太宽阔的砂石路两旁,每 间隔几十米远就有一位持枪立正的哨兵,他们目光严肃,脸色肃穆。新兵们心里更 加感到了四零五团的威严,个个一言不发,默默前行。等到了大门口才发现正门上 方写着醒目的大字:革命烈士陵园。两边写着毛主席的诗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 教日月换新天。 原来这里埋葬着牺牲的革命先烈。 新兵们以班为单位,分别向烈士墓培土拔草,献上松枝花圈,然后默哀。讲解 员介绍说,这里最先埋葬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解放大西南牺牲的先烈,共一百零 三人,职务最高的是团长,姓李,山西人,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他带着部队过黄 河,渡长江,解放南京,攻克上海,然后挥师西进,在西南剿匪时牺牲在乌蒙山区。 副政委姓董,北京大学毕业,投笔从戎,解放这座县城时牺牲。埋葬的先烈里面, 有参谋长、营长、教导员、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和战士,还有一个司号员, 牺牲时年仅十六岁。他们生前有的并不属于一个部队,相互也并不认识,但为了人 民解放,牺牲后埋葬在一起,成了朝夕相处的战友。后来又陆续埋葬着一些为大西 南三线建设牺牲的官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兵们把烈士陵园改称为四零五团。 章德林低声问秦大兵还要不要调到四零五团,秦大兵脸色绯红,半天没有吭声。 旁边的王进财听见了,说他愿意来。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多后他真的来到这里,成 了和平年代四零五团最年轻的兵。 一天,王进财奉命随四川兵刘开河开车拉物资,行至一处公路铁路交叉口时, 刘开河听见了火车鸣笛声还硬闯铁道,说这是练习过硬驾驶技术难得的机遇。谁知 刚冲上铁道卡车突然熄火,被飞驰而来的火车拦腰撞上,刘开河和王进财当场撞死, 副驾驶员孙进被撞成重伤。刘开河因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违规开车,不仅自己 丧命,而且还毁坏国家财产,葬送了一个战士的生命,结果没能进四零五团。王进 财因执行公务牺牲,被批准进了这个团。刘开河的父母到部队料理儿子的后事,才 知道儿子没有被定为烈士,非常伤心。他们痛哭流涕地抱着刘开河的骨灰盒返回家 乡,班长王凯、秦大兵和刘开河的几个老乡等人到火车上送行,正当大家抱头痛哭 难舍难分时,没注意火车开了。火车的下一个站在二百多公里以外,为了严守军纪, 按时归队,王凯、秦大兵几个人经过商量,决定跳车。结果王凯正好跳落到几十米 深的山沟里摔死,秦大兵一头撞在铁路路基旁的大石头上丧命。王凯因为是经批准 去送行的,被定为执行任务牺牲,批准进了四零五团。对于秦大兵,有领导认为他 是为了不违犯军纪,能按时归队才跳车身亡的,可以进。有的领导认为他前去送行 未经批准,本身就是违犯军纪。结果秦大兵和刘开河一样,没有被批准进到四零五 团。 秦大兵是我的班长邓绍光接的兵,两人关系非常好。—个星期天,邓班长带我 和几个战友前去吊唁秦大兵,发现秦大兵的坟墓离四零五团很近,只有几十米远。 那是一片荒芜的小山冈,山冈上只有两个坟墓。一个是秦大兵的。另一个坟头矮小, 坟前有一块不规则的小石板,小石板上隐约可以看到刻着人的名字,坟旁没有青松, 坟上没有花圈,也没有培土的痕迹,看样子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坟墓。邓班长说,这 个坟墓里埋葬的是个老兵,他和秦大兵一样,生前违犯过军纪。那是在一九五零年 解放这个县城的战斗中,围困在城里的几个国民党兵深夜跑出城外,企图逃走,不 料被站岗的老兵发现。碰巧有一个国民党兵是他同村的本家哥哥,出于乡情亲情, 老兵看看周围没人,就偷偷放跑了那几个国民党兵。没料到那几个国民党兵跑出几 里地后被外围的部队抓住,审讯中供出了老兵。等上级有关部门追查到老兵所在的 部队时,发现这个老兵在刚刚结束的攻城战斗中已不幸牺牲。最后,老兵因私放逃 兵,违犯战场纪律,没能批准埋葬到烈士陵园。老兵的家乡在何方?父母在哪里? 无人知道,也无人再问。最后,被孤零零地埋葬在离烈士陵园不远的这个山冈上。 他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秦大兵来到这里,和他成了朝夕相伴的战友。 军人就必须服从命令,严守军纪,不然自己死了也没有荣誉,父母亲人也没有 待遇。邓班长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我们听了心里沉甸甸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一天,远在四川宜宾的邓班长来电话说,他八一建军节前夕 又去祭奠秦大兵,发现不知在什么时间,秦大兵的坟墓被移进了四零五团,坟头竖 起了石碑,坟旁栽种着松树。除了松树矮小一些外,秦大兵的待遇和王凯、王进财 所在的四零五团的官兵们都完全一样了。秦大兵终于实现了自己生前的愿望。 “那个老兵的坟墓呢?”我大声问道。 “没有动,还在那个小山冈上。”班长说。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荒芜的小山冈,那孤零零的小坟墓。那位难以进入四0 五团的老兵,留给了我永远的思念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