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天雨离开商先生来到大街上,走了一段路以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街上有 担着新鲜蔬菜莲藕的小贩走过,小巷子里传来主妇们疲沓的拖鞋声,门开了,伸出 一只有点浮肿的光腿,或者肥大得飘飘荡荡、无以着落的睡裤,打哈欠的声音,亲 狎的嬉笑声。正常的、有规律的、满足或者并不那么满足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有一缕阳光照在李天雨的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克制不去 思考、不去假设、不去延伸。她想到了两个人、两段话、两种场景。 —个是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在评弹学校的同学、朋友戴灵灵神秘兮兮地告 诉她,将要介绍一位新男友给她,然后,在一系列的周折、停顿以及铺垫以后,戴 灵灵补充了这样一句话:“这件事情还是应该要让你知道,他是个结过婚的男人。” 另一个,则是今天早上,就在刚才,商先生一而再、再而三、极其无辜而又意 味深长地重复着这样一个意思:昨天晚上我喝多了酒,而酒醉的人既不知道自己曾 经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哪些是错的,哪些是对的,还有哪些 可能有点过了头……所以说,可能什么都说了,什么都做了,什么都发生了,但是, 仍然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天雨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怪异的。看起来这是多么柔软而又温情脉脉的生活呵。 知心闺蜜拉着你的手,在你耳朵旁边哈着热气,告诉你生活将会有一些甜蜜的变化, 但是,很快,在温情脉脉的绸缎下面冒出刺来,冷冰冰的,一碰就疼的,会扎出血 来的。这本质性的真实被放在绸缎下面,一起如数奉上,呈现给你。与此同时,你 又如何去回忆那些让你心动的气息、声音以及身体的温度,当有人一再地强调、暗 示,这一切,只不过是酒精控制下的无意识行为……整个地,商先生被一只充满酒 气的玻璃瓶子罩了起来,商先生是安全的。而李天雨赤身裸体,无依无傍。 商先生递给她一颗糖。 “这是一颗糖。”他告诉她。 她剥开外面包着的一层薄纸,吃了下去。 在评弹学校读书期间,每个礼拜,李天雨要回姨父姨母家一次。当然,这个频 率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就有所变化,十天一次,两个礼拜一次,—个月甚至更久 一些。 姨母会下厨添几个新菜,姨父则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翻阅当天的报纸。即 便如此放松的一个动作,也能隐约感到他浑身的肌肉仍然处于绷紧的状态中,如同 旷野里的兔子,随时竖起耳朵,揣摩树林深处的风声。 报纸翻得差不多的时候,或者就在翻阅的过程中,姨父也会偶尔抬起头,看她 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上几句话。 “在学校里过得好吗?” “挺好的。” “哦,那就挺好。前几天遇到你们一个老师,说你有几个晚上没回宿舍睡觉?” 厨房那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房间寂然无声。 “也可能是你们老师弄错了,她可能弄错了人,你们—个宿舍有好几个人吧?” “六个人。” “是呵,六个人,那是很容易弄错的。” 寂然无声中吃晚饭。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