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服装设计师和厂商永远跑在时间的前头,才进夏季,供货公司就打电话通知格 格开秋装订货会,格格没去,夏天还有十天高考,她要二十四小时当他的贴身保姆。 洗完儿子吃夜宵的碗,格格回到卧室推开窗,清凉的夜风立即灌进来,很惬意, 格格打开电脑,上QQ找霍然——好几个星期了,霍然一直没来电话。 在吗?她问。 在。那边很简单地答。 最近忙什么?格格又问。 杂事。霍然回。 格格觉得不太对劲儿。 夏天好不?霍然问过来。 好。 快高考了,多关心他,爱是最好的补品。 哦。格格思想抛锚了,想起那一夜,脸红耳热地对着电脑碎花碎朵地笑——你 是个好医生,谢谢你的药。 霍然仿佛没听懂她的意思,发过来一张动域贴图,是鲁智深在撕肉吃——我不 是好医生,我是鲁智深。 食色,性也,格格看着吃肉的鲁智深,回想起花青的话,手指不自觉地打出了 花青的名字。 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好,她说要我合伙,在黄果县搞一个老年疗养中心,现在空巢老人那么多, 商机是肯定的,她还说等她老了,就搬到中心来住,要我给她提供最好的服务,看 来她当我是年轻小男孩了哈。霍然发完,又贴了个笑得手舞足蹈的帅哥上来。然后 半天没动静。 格格不安地打招呼,喂? 嗯?那边老半天才回。 干吗去了? 收个文件。 什么文件? 项目规划书,就是刚才说的中老年疗养中心。 嘁!还当真了呢。格格笑。 当然是真的,谁说着玩?霍然发完,接着又来一行字——嗯,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讲喽。 还是那个,你逃出森林,认为什么动物会帮助你,孔雀、猫、狗、马、大象。 马。格格说。 上次是狗,霍然打了个问号,为什么不是大象? 大象太笨,给我答案啊,光问不讲。格格好奇。 森林是困境,孔雀是金钱,猫是性爱,大象是父母,马是自己,狗是朋友。上 次你选狗,这次选马,但森林里给人最大帮助的是大象。 格格有点蒙,满脑子猫马大象——他老问这个干吗? 第二个问题,跟猫有关,那天晚上,你是因为爱我才打电话给我的吗?霍然又 问。 格格身体的温度一丝丝冷凉下来。做医生的人多么可怕,手拿着柳叶刀,刀刀 割向病灶。 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自杀的。霍然鼓励格格,你说实话也没关系。 不是……格格的脑子乱成一团,有点委屈——她和他做过爱,在绝望伤心的夜 里说过缠绵的话,前段时间她太忙,现在刚喘过气来,刚要告诉他她爱他,他却突 然变脸。 我们做医生的在评定一个人的健康状态时,会分成健康、不健康和亚健康。霍 然在那头分析,感情也分三种,我是你的亚感情。 格格生气了,骂亚亚亚你个蛋。 霍然贴了个流泪的娃娃,江格格,我为了安慰你都献身了,你还骂。现在我不 过是和花青想一起干点有利于人民的事业,你就不高兴了。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格格哼哼。 第三个问题,跟大象有关,何心凤在弘福寺,你知道吗? 格格答,当然知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不该提吗?霍然反问,有点步步紧逼的味道。 格格给逼得发毛,一股无名火从胸口烧到头顶,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但是 他凭什么来教训她?就凭他们上过床?石头没砸在他脚上,他当然不痛。 你只看到何心凤可怜的时候,没看到她把家里弄得跟她自己个儿家似的。格格 回。 逻辑错误,本来就是她的家。霍然回。 格格彻底被激怒了,有多远滚多远,她一把扯掉了电脑插头。 床上的手机响,是霍然的短信——亲爱的,终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笨拙的大 象。 格格想起外国影片里从未见过面的两个人,也会拥抱,说亲爱的认识你真好。 他和她正变成这种“亲爱的”。 考场外密密麻麻全是家长,格格和花青挤在中间,大汗淋漓,这是高考的最后 一科,格格拿着一张报纸不停地扇,一颗心七上八下。 花青在一旁低头看短信,看完递给格格,说,地办妥了。 格格接过来看,是条彩信,照片中,霍然得意洋洋地站在一片靠河岸的小山坡 上,身后一轮红彤彤的夕阳,下面是两句话—一最美不过夕阳红,此地温馨又从容。 听说有五十亩。花青边说边回——夜长梦多赶快抓,革命事业需要它。 格格冷眼看着,没有说话,天太热,她有点烦乱,什么时候她成了外人? 霍然很快回过来——OK,抓革命、促生产,老人的事情我来管。 花青抿嘴笑,发,还有我呢,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严重同意,妇女要顶半边天嘛。霍然又回。 花青乐翻了,不停抓格格,快快快,给我句毛主席语录。 格格盯着考场陆续出来的考生,不耐烦地说随便了随便了,雄关漫道真如铁啥 的。 花青赶紧在手机上敲打。 铃响了,夏天穿过操场走来,神采奕奕,格格远远看着儿子,腿一软鼻子一酸, 眼泪就流了下来。 两个考场,儿子看来考得不错,妈似乎没考好,想重新做卷子,规则不让。 花青说风就是雨,三下两下把沙龙盘了出去。 你急什么?见花青要走,格格有点慌,说着说着就真要立地成佛? 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花青取掉墨镜,说,医痛不如装憨,装憨不如装癫,装 了这些年痛病也好了,该老实了。 那……祝你和霍然合作愉快。格格言不由衷地拥抱花青,说夏天出去和同学狂 欢了,今天晚上你陪我睡吧,我们说说话。 两个女人回到格格家里,换上宽松的棉裙,一起洗菜做饭,格格厨艺不精,只 做了酸菜肉丸子汤,花青则炒了芹菜牛肉、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四个菜一瓶酒, 两人坐在阳台上慢腾腾腻乎乎地吃。 陈小萝现在怎样?花青问。 能站起来了,秀峰天天黑着脸逼她训练,她累得直哭,说我哥是法西斯。格格 说完,想起秀峰横眉绿眼的架势,不禁笑,原来人要有事做才有精气神,时间一天 天过去,她看陈小萝,越来越像昨天的自己,那倔强不认输的眉、一笑就眯上的眼, 青春从她的身上淌过,正去往陈小萝那里,倒也不错,仿佛自己重新活了一回。快 点好。每次她过去,都要提醒陈小萝,好了到我店里当帮工,别忘了你欠我老大一 笔账。 陈小萝羞涩地笑,说好的江姨。 事情如此简单,一声江姨,错乱的情节恢复原位。她们开始友善地提到陆风, 时不时笑出声来,仿佛他就坐在身边。 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他的女儿。陈小萝勇敢地看向格格。 格格凝视着年轻的陈小萝,说,你就是。 这段时间,那个叔叔……陈小萝欲言又止。 他啊,格格抬起头,想了想,说,他是阿拉丁神灯里的灯神,只能出现三次。 这段时间,你和霍然……花青也问。 散伙了。格格嘴里塞满菜,含糊不清地说,他考我几个题,我没思想准备,没 答好,还发脾气,结果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补考呗。花青怂恿。 格格摇头。 缘分这东西,错过了就错过了。 没准你和他有戏,志同道合革命伴侣。格格举杯庆祝,取笑花青。 拜托,我这些年乱吃东西把胃吃伤了。花青做痛苦状,骂,我又没打算吞了他, 你吃个屁醋。 格格躲过花青踢过来的脚,斜眼看花青,说,吃吃吃——老实交代,你和那些 小男朋友到底有没有那个啊?你都老成这样了。 那你跟霍然有没有那个?花青也笑。 格格犹豫着,想起当年两人一起上厕所的窘境,笑起来,说写,一起。 两个喝醉酒的女人东倒西歪各自找到笔和纸,写完,视死如归地啪啪打到桌子 上。 没那个,他们的确嫌我老。花青画了个瘪嘴老太。 那个了,可他嫌我没长性。格格画了个哭脸娃娃。 格格和花青你看我我看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够了,格格再次摇摇晃晃站起身,从电视柜下面找出一套钥匙和一本存折, 递给花青,一本正经地说,你去黄果,把它交给她,密码是我爸的生日。 什么它她他?花青没回过神,宝盖、单人、女旁——讲英语好不好?说人名好 不好? 我是说,弘,福,寺。格格叉起腰,抬头看天。地处高原的黔城夏夜是四季中 最迷人的,星空晴朗透明,圆月高悬,倾一地如水月华。 小时候我妈经常唱一首童谣哄我睡觉。格格看着月亮,开始想念一些人,花青, 我唱给你听—— 大月亮,二月亮。 姑娘不肯把学上, 全家半夜起来哄, 热热闹闹下了床。 嫂嫂起来泡糯米, 哥哥起来做木匠, 妈妈起来纳鞋底, 爸爸起来把酒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