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试着朝行人较少的另一条小路上走。一家兰州拉面馆, 一家专门给狗洗澡的宠物店,一个小超市,一个家电维修店。他逐一窥视它们,像 沿街乞讨的人,揣摩哪家主人出手更大方一些。一家美发店的玻璃门突然打开,一 个吊带衫美女探头说:来呀,帅哥。 如果他告诉她,即使把他扒光了也只能翻出一块七毛钱,她未必有兴趣勾引他。 前面是一个公交车站,竖着几个站牌。如今大部分公交车都是空调车,都要两 块钱,原来那种一块钱票价的公交车已经很少见了。他很快就养成了凡事先看价钱 的习惯。一块七毛钱能在这个世界上买到什么,将成为他日后挥之不去的一个课题。 调度室墙上的一个钟表提醒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快步往前走,来到一条大路的路口。正是红灯,路两旁的行人拥堵在斑马线 两头,像隔江相望的两支军队,只等绿灯亮起就要杀个你死我活。他站在一侧酝酿 情绪,绿灯亮了,他走上前,等待第一个迎面而来的人。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附近居民,刚才出门忘记带钥匙和手机,我想 给家人打个电话,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附近居民,刚才出门忘记带钥匙和手机,我想 给家人打个电话,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刚才出门忘记带手机,我想打个电话,能借你的手 机用一下吗? 你好!不好意思,忘记带手机,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你好!不好意思,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你好!不好意思…… 你好…… 你好…… 你好…… 每个人在他面前都被自动弹开,好像他动用了某种内功,或发出某种相斥的磁 力。这些自动弹开的人,脸上甚至没有一点点好奇、质疑或不屑,他们提前摆出面 无表情的样子,即使刚刚还笑着,或哭着,一来到他面前,听到他的开场白,也立 即抹掉所有表情,径直走开。 红灯又亮起。他站到一侧,像一个尽职的志愿者,或是一个尽职的骗子,静待 下一轮的到来。 你好…… 他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但在关键时刻,他也能豁得出去。上大学的时候,国 庆节前,学生会组织大家在校园的路上拉横幅,搞什么千人大签名。他们被拉去帮 忙,每人手里握一把签名笔,看到过往的学生就迎上去,骗人家来签字。那些平时 有说有笑的同学,这时候都蔫了,躲闪在后面,讥讽学生会和签名活动,却不敢拿 眼神接触行人。眼见任务完成不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他却冲了出去,站在路中央, 大大方方地跟所有人搭讪。当然,那时他的对象是学生,那时的他也还年轻。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是交通协管员。他把帽子扶正,手里握一面小旗,走到 他面前,他以为他要先敬个礼,但他连礼都没敬,直接说:喂!你这个人!你到底 走不走?站在这里挡路! 他说:你好,不好意思,我忘记带手机,你带手机了吗?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 一下? 协管员盯着他的眼睛,他勇敢地回视他,两人对峙了几秒钟,协管员说:没有。 他想再说,又一轮绿灯亮了,协管员果断地把一个哨子塞到嘴里,吱一声厉响。 协管员吐出哨子,像吐出一口痰,协管员看着他,对所有人说:走了走了! 他跟着行人过了马路。这一带是协管员的地盘,他要再往远处走走,碰碰运气。 他的运气很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