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订完家具,苏羊和徐麟坐地铁回家,两人一路沉默,只低头摆弄着各自的手机。 苏羊没在手机里找到苏泽厚的电话,她从包里拿出通讯录,翻到第一页。坐在身旁 的徐麟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就埋下头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手机这东西,大多时候的确便利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络沟通,可是有时候,它又 让咫尺之近的人互为陌路。人们宁愿用手机与相距遥远的人联络,也不愿意抬起头 来与身边的人多说一句话。苏羊就从来没有当面对徐麟说过“我爱你”,当然徐麟 也没说过,可他们在短信里倒是经常会相互发出“吻你”、“亲亲”、“抱”之类 亲昵的语言。他们的嘴巴好像已经退化,而手指却因为每天要打大量字而变得灵活 异常。他们用手指表达爱意,用手指亲吻对方,用手指搂抱彼此,甚至,用手指抚 摸、缠绵以及做爱…… 有一次,徐麟去外地学习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们竭尽所能地运用短信的方 式表达了相互的想念、爱恋、渴求等等各种欲望,文字的效果让苏羊感到意犹未尽 并且欲罢不能。一个月的离别使这对男女积累了充分的情欲,苏羊以为,大量积压 的情欲所产生的能量将在小别之后的相聚中极致发挥。然而令苏羊感到万分惊异的 是,当他们真正相聚时,她在短信中表达得那么自然流畅的语言,根本无法从嘴里 说出来。那些话倘若说出来,简直肉麻得惊人,甚至带有淫秽色彩,无论如何,苏 羊是说不出口的。因此,小别之后的苏羊和徐麟只是用行动快速高效地表达了彼此 的需要,酝酿了整整一个月的思念如同遭遇剧烈阳光的烈性酒,迅速挥发得只剩下 寡淡的白水。 从那以后,苏羊几乎不再用嘴巴谈情说爱,有时,晚饭后两人各自看书备课, 差不多完成工作前,彼此会收到对方邀约做爱的短信,当然,文字的前戏让真正的 床上戏更具魅力,久之,做爱前的短信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倘若这一夜某一位突 发奇想意欲交合而事先并没有发过短信,那么这一次的质量就会大打折扣。苏羊早 已有过预想,不久的将来,手机将替代人们完成一切交际,倘若没有手机,就像聋 哑人不会手语,盲人失去了手杖,生活将变得举步维艰。 现在,坐在地铁上的苏羊和徐麟就一句话都不说,这种状态他们已成习惯。苏 羊存下了苏泽厚的电话号码,什么时候打,她还没决定。刚才在家具城徐麟提到 “嫁妆应该女方准备”,这话让苏羊感到忧心忡忡,并非为娘家不能在婚事上为她 争来辉煌的面子发愁,而是,苏羊十分犹豫,结婚这事,是不是应该告诉苏泽厚? 在还没有接通“尻”的电话前,苏羊从未想过要把结婚的消息通知苏泽厚,是 那个闽南口音的女人让苏羊心中忽生愧疚,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些性格完 全来自苏泽厚的遗传。苏泽厚以反复结婚与离婚来昭示他的人生观,而苏羊一开始 就想以永远不结婚来保住她的安全和自由。他们采用了不同的方式,核心却大致相 同。那个在“尻”的电话里发出无情谩骂的女人无意中打开了苏羊与父亲之间的通 道,苏羊想,告诉父亲结婚的消息,是不是相当于主动求和? 到站前,苏羊收到一条短信,是徐麟的:想了,回家就要你。 倘若是往常,苏羊也许会给徐麟一个比较诱人的回复:宝剑出鞘了?也想你… … 紧接着,两人会你来我往发好几条颇具色彩的调情短信。然而现在,苏羊没有 如往常那样给徐麟回复,她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冷静的 微笑。徐麟立即看懂,“回家就要”的希望落空了。 苏羊刚收回脸上的笑容,手机又发出一记短信提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您打我 电话?十二点五十四分。请问哪一位? 苏羊不记得打过谁的电话,翻开已拨电话,十二点五十四分,的确打过,一个 座机号。想起来了,是“胖子”,刚拨出去,徐麟的电话就来了。当时苏羊以为没 拨通,事实上,她给“胖子”已然拨通的电话被徐麟横插一脚打断了。 “胖子”的座机有来电显示,苏羊想,于是回了一条:你好!我叫苏羊,我想 找一位叫“胖子”的朋友,现在我正忙,稍后给您去电,不好意思,打扰了。 回信马上来了,简短之极的寒暄:您客气了。 这个人并没有否认或者承认自己是“胖子”,很有可能就是“胖子”。苏羊看 着手机想,忽然感到脸庞热辣,仿佛被一束探照灯强光扫到,抬头,发现徐麟正看 着她,眼神有疑问。苏羊犹豫了两秒钟,开口道:整理书房,找到一本旧通讯录, 发现一个以前很要好的同学的电话号码,好久没联系了,我想邀请这个同学来参加 婚礼。 我们要举办婚礼吗?徐麟诧异地问。 苏羊有些语无伦次:不是让你妈来、来一趟,再请人吃顿饭吗?你在上海没什 么亲属,我,也就这么几个、几个同学…… 徐麟嗤之以鼻:哼哼,是吗?那你这个好久没联系的同学,男的女的? 当然……是女的。苏羊说完,脸上立即浮出两朵病态的红晕,突兀地顶在颧骨 处,好像忽然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