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谭欣没有给我来信,我反而一心犯贱地期待她能写封邮件给我。然后我会怎么 样呢?我会在读一百遍以后回信痛骂她,让你别再缠着我,你还要写,你太贱了! 我总要往前走,就算回头她已不在原地。春夏秋冬,我恋爱几次又分手几次。 形单影只的时候我常在想,这是不对的,每次见过漂亮的姑娘,总要先站在谭欣的 角度审视一番,她会嫉妒这个女孩的长相气质吗?如果会,我就会一见钟情,加倍 暗示自己,我有多爱这个女孩,我甚至希望马上就和她举办婚礼,邀请谭欣来看看。 总是在失败,也许我并不想成功,和哪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一劳永逸,度过余生。 我记得第二年秋天和某个女孩又一次分手之后,我坐在小区长椅上喂鸭子,任 凭她一次又一次换着手机打我电话。最后一次是她用座机打过来。010 的区号,我 接起来,我想应该跟她讲明白。我说,这次恋爱没什么,都不能算你人生的插曲, 它就是今年秋天的一段小变奏,仅此而已,不要再反复地折磨自己,自问是不是错 过了什么男人,之前怎么计划,你就继续怎么走。对方一下子慌了,说不出话。那 我陪她等,我看表数秒,快到十分钟的时候,话筒那边敲了三下后挂掉电话。我蒙 了,事情不会这么来的。我打给刚分手的女友,问她是否打过我电话。她说她在公 司忙,没时间多说,然后她问我:“你觉得我会联系你吗?” 没有,没有,我不是找你。座机拨回去,那边说是小西天的一家报亭。赶到那 里老板准备关窗收工。我问他今天什么人用了你的公用电话。他说那怎么想得起来, 接着问要今天的报纸吗?我四周望望,街两侧的饭馆前坐满吃烧烤喝啤酒的人。穿 过马路,我过去一桌桌地找,一个拄拐乞丐拉着我的衣摆跟我要钱。我挥挥手,没 钱,走开。他摇摇白盆里的硬币,端在我面前。低头一看我心都化了,于勒,你就 是这样一路要饭走过来的吗? 多好的想法,乞丐是逃亡的最隐秘身份。刚进家门下雨了,雨点啪啪地打在落 地窗前。我让他先洗澡,我去厨房弄了点吃的。等他从淋浴间出来,我打手语问他 来北京多久了。他回我几天前到的,他绕着外城走了半圈,从西边进入北京。我问 他从哪儿来。他想了想,也许是地名有生僻字木好打,蹲下在那堆脏衣服里掏了半 天。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些都是鹿皮或狼皮一类的兽皮。他拽出旧地图展开指给我, 森林地貌,地名字迹早已模糊。我地理成绩很好,知道是大兴安岭。他墙边翻开挂 历,算着日子,转身跟我说,我走了一个夏天。 好多问题,我都不知道从哪儿问起了。我说我一直想不通,你一个哑巴,那几 个同伙凭什么被你利用,越狱后又被你杀掉?于勒挠挠头,仿佛遥远的记忆需要慢 慢回想。我示意他先吃东西,进卧室找几件适合他的衣服。我有个朋友会做证件文 凭,我打给他,想要一张假身份证。电话刚接通我后悔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又 不好马上挂,我陪他闲聊几句,他问我有事吗?我说没有,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们在朋友的饭局里认识,属于从不单线联系的那种交情。他一头雾水,硬着头皮 说两句,后来还真倾诉起他的烦恼,讲他丈母娘以伺候月子为名,赖他家不走,又 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和人就是这么奇怪,那个月月底他主动约我吃饭,真成了我 朋友。 我继父躺沙发上睡着了,我给他盖上被子,把空碗收掉,检查门锁后上床睡觉。 半夜醒来我听见卫生间传出细碎的声音,推开门一看我被吓一跳,我继父正对镜子 剪他长了快两年的长头发。我说胡子别全刮了,你不能把自己收拾得跟过去一样。 他从镜子看着我,放下剪刀,打手语说:他们也想活,我跟他们写,我死了就轮到 你们了。谁?我问。小武和老姜,跟我一起出来的,我拿计划打动了他们。 铁北监狱号称最现代化最安全的监狱,他们有四道关卡:刷卡,指纹,瞳孔确 认,及武警把守。打从监狱落建使用,付锐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是,十三年来没人能 活着闯过这四道关,成功越狱。 事前的准备是裁纸刀,小武的朋友塞在鞋底带进牢房。他朋友到时候会把车停 在监狱西侧的路口接应。于勒告诉他们,有一个姓付的狱警比较照顾他,要从他这 下手。年三十是付锐的值班时间,晚上十点半于勒忽然倒地,开始抽搐。巡逻的付 锐像以往一样大声问他是什么病,是否需要医生。等他看见躺地的是于勒,要他写 纸上说明症状。半分钟后,付锐伸手接字条时,于勒将他的手臂拽进来,用裁纸刀 抵着他的手腕。老姜命令他把牢房门打开。开门的一刹那,他们把付锐拽进来,卸 下腰带上的对讲机,于勒换上他的警服,找出门卡。其他班房开始骚动,两个同伙 被这喧哗搞得直冒冷汗。听不到的人最冷静,于勒指着楼道缓慢摇动的监视器,要 他们注意节奏。监视器刚刚转过去的时候,三个人拖着付锐跑出去,用门卡刷开了 第一道关卡。 二三道关卡没有摄像头,付锐索性趴在地上,死拽着栏杆不松手。于勒掏出裁 纸刀去割他的手腕,如果付锐人过不去,拿他的手指也可以通过第二道关卡。他让 小武继续割,老姜按住付锐,他去拉付锐的左手拇指。于勒早研究明白,那扇门只 认几个狱警的拇指,可他不清楚是哪只手的拇指。要是有斧头或是菜刀也许能好点, 一刀剁下去少些痛苦,裁纸刀拉了十多下才见到软骨。付锐满眼泪水,却不愿求饶, 想保住命就绝对不能松手。他哭着说,没用的,你们白折腾,就算你们过了第二关, 第三关必须扫描我的瞳孔才能过去。于勒食指中指叉开,指着他眼睛,那就把你的 眼珠挖出来!付锐摇着头,泪水汗水混一起在脸上淌,说杀了我也没用,它不认死 人的瞳孑L.话没说完一声惨叫,小武把他的右手拽了下来。 原来,左右手拇指并在一起才会打开门。第三道关卡需要鹰眼扫描双眼五秒左 右,门才会打开。付锐死不睁眼。于勒翻开他的眼皮,鹰眼不认眼白。他闭着眼睛 说,现在收手还不至于死罪,你们出不去,直到他们冲进来逮捕你们。两个能听能 说的犯人让他闭嘴,他不能停,他知道他们开始烦躁了,他快说动他们了,也许可 以活下来。忽然眼前一丝凉意,那个听不到的人,将小刀插进去挖出了他的眼珠。 付锐没骗他们,鹰眼通过眼球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用布条封住他的嘴,双 脚绑在铁栏上。于勒指指对讲机,示意启动备用方案。老姜按住通话,说出从声音 到语气练了上千次的那句话:“小王,过来顶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这有风险,不管学得有多像,毕竟是两个人。他们守在门两侧听着脚步。于勒 听不到,他盯着小武的手势,只要他手臂一抬,说明过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军 队。那就照之前的最终方案,三人割喉自尽,不受折磨。最终是小王自己,他哼着 歌,刚打开门,三个人跳起来扑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