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饭(土石)泉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的人动来动 去,至于演的什么,一概不晓。 甚至连门铃响也未听到。 来人是老邱的老伴,让j 石泉两口子着实吃了一惊,却也能猜到这女人来做什 么。 果然,老邱的女人声泪俱下地替她男人告罪求饶,说:“老东西”一时糊涂犯 了错,打他骂他罚他都应该,可千万不能让他去坐牢。他一走,小孙子就没人养活 了。 不待(土石)泉两口子作出反应,那女人把带来的地瓜花生芋头等农产品放在 地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双手恭恭敬敬递给(土石)泉,哽咽着说 (土石)老师俺知道你的画金贵,可让“老东西”贱卖了,钱还不起,你看能不能 用这顶一顶? (土石)泉迟疑地接过,先看信封,上印“牟西县姜家镇完全小学校”字样, 又从里面掏出那“顶一顶”之物,展开,见是两幅国画,他眼前端的一亮,随之便 认真地端详起来:上面的一幅画的是山水,画名竟然就叫《山水》,一道浓黑长满 林木的山梁在画面中呈S 状,上接云端,下接溪流,宛若一条逶迤隆起的龙身,气 势壮阔,而山梁折腰处所形成的两处“留白”,更显虚中有实,无中生有,可谓自 然天成。(土石)泉看出,画者对笔墨的运用,并不执著于中国画传统技法的规范 与格式,而是以气使笔,以情运墨,挥洒自如,尽现泼墨山水的水染墨笔,具杳渺 幽冥之艺术追求。另一张是一幅写意花鸟,名日《芦雁图》,打眼一看,画中有边 寿民的影子,再看又有江寒汀的踪迹,于是他就晓得画者是对大师进行了认真的学 习又另辟蹊径。正如一位李姓大师所讲:用最大的功夫打进去,用最大的功夫打出 去。就是说,其笔墨形式、艺术技巧源自古人先贤,又远离其文人的儒雅、闲适与 古意,彰显出现代花鸟精神。这幅《芦雁图》虚实相间,意境幽远,雁在水中栖, 无水见水,芦在空中摇,无天见天。老到中见出童真,简约中见出洒脱…… 看完这两幅画,(土石)泉默然不语,赏画他不是外行,也不存门户之见,十 分客观地说,画者是一个高人,在自己熟知的圈子里当无人可及,那幅泼墨山水起 码是在自己之上,而那幅花鸟章樟亦只能望其项背…… 老邱女人迸着哭腔,小心翼翼问:老师,你看这画顶不顶得成? (土石)泉心中自有答案,却不便道出,他再看看画,没见到题款,遂问:这 画,谁画的? 是完小的王老师,俺儿跟他念过书,老邱女人回答,停停又说,是这么回事, 那天王老师到俺村走亲戚,听说“老东西”犯了事,回去让人送过来这画…… (土石)泉问:这画,是……王老师画的? 老邱女人点点头。 (土石)泉问:王老师画画多久了? 老邱女人说:好像从小就画。 (土石)泉又问:老师是谁? 老邱女人摇摇头。 (土石)泉再问:王老师在你们那儿是不是很有名? 老邱女人摇摇头,说:有啥个名,退休就在家里种地,也养蚕…。 (土石)泉问:种地,养蚕?不画画了? 老邱女人说:先得养家糊口。要是过年过节,有人要,也画…… (土石)泉眼前就现出想象中的那个乡村画家王老师:小个儿,干瘦,花白头 发,清亮的眼光透出隐隐的儒雅…… 老邱女人哽咽地说:王老师是好人啊。 (土石)泉的心被刺了一下,想:说王老师是好人,不就等于说自己是孬人吗? 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在漫漫人生中,做好人不做坏人恰恰是他对自己不含糊的告 诫,且努力身体力行。而唯在老邱这码事上,自己像中了邪魔般,要不是王老师的 “横空出世”,或许真的就将老邱当成自己“向上”的垫脚石了。王老师在关键时 刻给了自己一击,他端的有些后怕,也不胜感慨:同样是一画作,自己的与王老师 的,两者竟充当了两极角色,一为加害,一为救赎。呜呼,他从未细想所谓的“艺 术”,竟然会有如此迥异的面孔与心意。 (土石)泉长叹一声,多年压抑在胸中的积气亦一丝一丝从口中吐出,一度含 糊不清的东西亦一下子变得敞亮通透…… 这晚,章樟设宴为刘院长饯行,为免于尴尬他没叫(土石)泉参加,可话还是 免不了说到,他说大伙,特别是刘院长为(土石)泉的一番“打造”设计,恐怕是 做不下去,要无功而返了。刘院长问怎么?章樟就把(土石)泉去公安局把他的画 的画值从后面割去两个零,一万变成一百的事说了。唐主任补充说案值达不到立案 标准,案子就不成立了。章樟接着说:案子撤了,见不了报,原计划唐主任担纲的 宣传就没了由头,没了这个由头,后面的一干事也就不能顺理成章,难做了。嗨, 这个(土石)泉……章樟不胜惋惜,众人亦然,刘院长沉吟一下,缓缓说:其实这 个结果我倒是料到了的。这话让满桌的人俱惊,眼光一齐望着他看,寻求答案。刘 院长说下去:我看过他的画。一人问:看过画又怎样?刘院长说从画看出了这个结 果。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倒是唐主任笑了起来,问句:有言文如其人,当是画也如 其人?刘院长说当然当然。只是这话说起来顺口,却未见得晓其真意。唐主任说愿 闻其详。刘院长说本人亦才疏学浅不得要领,不妨就借用一位大师说过的话吧,他 说:“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应于手。”相由心生,画亦如此。 于是大家就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