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洁一手托一个石榴回到家里。她许久不买石榴了,都一年多了吧,怕指甲染 了石榴汁发黑,洪生嫌不好看。 现在不用担心这个了。个把小时前,她收到洪生写来的分手信。最末一行,洪 生说,水洁,以后见了面,我们还是朋友。 这分手信他不是第一次写了。她也再不会像第一次收到那样脸面发黑,几乎气 绝。去年四月机关组织去东山赏樱,两个人认识,回来洪生便开始忙着打电话、发 短信、写邮件联络她。几周后见了第一面,接着又见第二面、第三面;又几周后, 如胶似漆中刀砍斧劈一般插入了争执,这几周他们在信里谈的全是分手的话。和好 起来的过程差不多,总是一个先愿意,另一个不怎么愿意,等不愿意的愿意了,愿 意的又不愿意了。像两部各转各的齿轮,要咬合起来非常难。 总还是有一点恩没消尽。好的时候种下的是恩,消尽了,两个人才能了无牵挂, 各归其所。现在是到了这个时候吧。看上去他这次是认真的,反正她也被要不要好 下去纠缠得不胜重负。 虽然如此,方才她回了信,还是趁着没人,立在窗边泣涕如雨。哭了一会儿, 像一样东西从心里走了,总是难过的。伤了一会儿神,找了个借口,提前回家了。 她坐了两分钟,起来洗了澡,换了家里穿的旧衣服,去厨房拿了刀,横竖各切 两刀,剖开一个石榴。石榴非常好,颗颗晶莹饱满透亮。颜色也好,真如红宝石一 般呢。 她痴立了一会儿,沏了杯茶,和切开的石榴一块端到阳台上。 房子阳台大,她买盆栽也选大的。现在死得只剩一棵绿萝了。她嘲笑自己养什 么死什么,这两年只添了几盆好养的常春藤、非洲菊、小月季,又从绿萝上剪了几 枝,种到两个大花盆里。 只有东角的一只大花盆还空着。 她面朝这只空的大花盆坐着,十指齐动,把石榴籽一粒粒掰下来,像小时候那 样,先在手心积一把,再一块抛到嘴里。回到小时候的感觉让她十分快乐,读过的 古诗七零八落地涌出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 客”:“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与君生别离”下面一句是“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与君生别离,各在 天一涯。她和洪生,岂不各在天一涯了。 太阳未西下,她已吃掉一整只石榴。手机没有任何声响,这会儿他也不知跑哪 儿去了,还等什么呢,他不会找她了,她也不会去找他。都在讲爱情是现在这个时 代最容易得到的东西,真这么容易吗?为什么她心里还是这么难过? 她凝视花盆,想到另一只石榴,忽地立起身,回到屋里,拿了铲子出来,蹲下 去,一铲一铲开始往外挖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