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几只蚂蚁在阳台的栏杆边上上下下爬着。吉吉每天早上在阳台上拍球,告诉 妈妈,最近阳台上蚂蚁多起来。他觉得很新鲜,现在蚂蚁很少见了,到处打药水, 哪里都没有蚂蚁了,它们会爬到家里来吗?水洁也觉得稀奇,不过这小东西要是爬 到衣服上,爬到家里,就太讨厌了。 付义说,你要养花啊。脱了鞋到阳台上。 他长胖了,脸油光滋润。离婚时他说以后女朋友会有,结婚再也不想了,没意 思。她叫他话别说得过早。冬天还未过完,他果然略有些羞惭地说要结婚了。他的 恋爱史也没什么可细说的,去附近粥店吃粥,喜欢上那里的收银员。第一次看到那 收银员,圆脸大眼,水洁不由咯噔一下,想到《红楼梦》里的一个人:迎春。温柔 沉默,观之可亲,敲之、捶之也发不出脾气,像面镜子反照出她的不可亲。反正他 有了可亲的人,无所谓她可不可亲。为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天知道那算什么诺 言,结了婚,他依然把这儿当第二个家。水管坏了,灯不亮了,都是他的事。你要 养花,就有蚂蚁。他换回鞋,心急走了。水洁知道迎春怀了孕,付义也许会有一个 女儿。他喜欢女孩儿。 开花的只有一盆小月季,玫瑰红色,叶小,花也小,早上给花浇了水,她仔细 地找了找,发现小月季上没有蚂蚁。蚂蚁是从东角那个空花盆爬出来的,蚁洞里还 有蚂蚁接连不断在往外爬。 太阳照着这些乌亮的簌簌动着的小黑点,她的心一瞬间沉了一沉。算时间,埋 下石榴已九个月多。这大花盆经过一个秋天一个冬天又—个春天,只零星长了几棵 酢浆草。她尽管怀疑石榴依然活着,在泥心深处扑通扑通跳着,却也深信石榴连皮 带肉早和泥烂成一片,哪里想到这泥里突然生出一个蚁巢。还是个不小的蚁巢。 拿这些蚂蚁怎么办呢?她也不想弄死它们,能不能让它们自己爬走? 吉吉说,书上说蚂蚁喜欢甜东西,我们拿糖引走它们。 你以为蚂蚁像你呀。她说。到了休息天,还是找了张旧报纸,铺在阳台上,撒 上糖,准备蚂蚁聚集到糖上吃得香时,把报纸一卷扔出去。她满怀信心,和吉吉两 个一下午一趟趟往阳台跑了好几趟,不料蚂蚁一只也不上当,爬得最近一只也有几 尺远。吉吉捉了一只过去,打算让它先吃一点儿,再去通风报信。等二会儿去看, 连这一只也跑得没影儿了。 为什么现在蚂蚁不爱糖了呢?吉吉蹲在花盆跟前,百思不解。 不知道呀,水洁说,是因为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吧。她不让自己动不动说以前 怎样怎样。吉吉十一岁了,高鼻梁,大眼睛,是个漂亮小孩。她希望他用自己的眼 睛和心去认识这个世界。 吉吉想了想,说,现在的糖不甜了。 水洁有些感叹,说,真是的啊,现在的盐也不咸,放很多勺子还是淡。 吉吉说,那天爸爸说,现在的辣椒都不辣了。 蚂蚁还是多。水洁收了衣服,叠到一件内衣,看见爬着一只蚂蚁。真讨厌啊, 只能重新洗过了。她捉掉蚂蚁,把内衣扔进水槽。小时候读书,童话里的蚂蚁都是 可爱勤劳的,生活中却这么令人讨厌。再不灭掉真是不行了——一定得灭掉它们。 那几日,一遇养花的人,水洁便问他们如何灭蚁。回答如出一辙,用水淹嘛, 不行用烟丝泡水浇一浇。 那么大的盆,怎么淹?付义来了,她问付义要两根烟。付义问她要烟做什么, 她说灭蚂蚁。付义从烟盒里拿了两根给她,不说话,光是笑。你笑什么?她说,忽 然想到许多年前逼他放生黑鱼。 杀蚂蚁也算杀生吧?她把烟泡了水,随手往柜子上一搁。进进出出,总要抬头 望一眼。四五天后,水成了铁锈色,她端到阳台上。吉吉跟着她,问她蚂蚁会不会 死。她说不会,手就有点发软,想着别倒完了,赶跑它们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