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池边空无人迹,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径直回到停车场,那三个人果真在车里 等着,贾莉和她的男友占据了后座,她丈夫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声称他刚才睡着 了。很自然地,她坐在丈夫旁边的位置,而他仍坐在来的时候所坐的左侧靠窗位置。 车子发动了,在湿漉漉的公路上向市区驶去。贾莉和伊凡依偎在一起睡着了,没有 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问他们在山上看到了什么,一切和来的时候那么不同。她 身子僵硬地靠在座椅上,没有回头看,却感觉他也醒着,正看着车窗外仍在飘落的、 细细的雪。她觉得空虚、发愁,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极力想把这个夜晚拉长,但欢乐 易逝,它已经到了尽头…… 后来车突然慢下来,在靠路边的地方停住了。她丈夫转过头对后面的乘客们说 :“西蒙斯教堂就在这儿,他们说这是本地最大的教会,我还从来没来过。” “你要我们下车吗?这么冷的天。”贾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用艨朦胧胧的 腔调问。 “不用,我下去看一眼就回来,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她丈夫说。 “可那并不是你的教会。”她说。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去看一眼。”他说着,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把车窗下滑,露出一条缝隙,从那里看着丈夫的身影穿过被路灯照亮的广场。 她发觉雪又小了,她看了一眼车里的表,将近四点钟。丈夫很快看不见了,她也看 不见远处的建筑,不知道教堂在哪儿。这时候钟声响了,她被吓了一跳,然后一种 仿佛充满乐符的嗡嗡震动飘在空气里。教堂的钟敲了四下,震动消失了,一切又静 止了。广场上细瘦得可笑的喷泉仍在喷水,在寒冷的早晨,水声听起来空而凄清。 在车的另一侧,有寥寥的车辆轰然行驶而过,它们发出的声音、粗暴地疾驰而过的 姿势都像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事,丝毫不能侵入空寂冷清的广场、灯光下的雪、喷 泉和消逝的钟声。她很想转过身去看一眼,但仿佛和自己赌气似的,只是僵坐在那 儿,相信分开之前他们再也不会彼此看一眼,再也说不上一句话。她被拽人很深的 忧愁中去,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生活淹没了,就像被雪悄无声息地掩埋起来。 她丈夫很快就回来了,说教堂还没有开。他搓着手,简单地描述着教堂的样子, 露出一种振奋、愉快的表情,可这表情也让她觉得虚伪。车子重新发动。往她家开 去。她丈夫建议大家喝杯热茶再走,但似乎每个人都不愿耽搁,就在门厅那儿匆忙 告了别。 客人一离开,她就回到卧室倒在床上,不洗漱而倒在床上正是丈夫最讨厌的行 为。她满怀着喜悦、厌倦、怨恨、幻想躺在那儿,紧闭双眼。她听见丈夫在洗澡间 里忙碌一阵,然后走到他的书房去了。她相信他正在那儿祈祷,或者对着他的神忏 悔什么,她觉得他应该忏悔,因为他其实谁都不爱……最后,他走进来,关了顶灯, 拧开台灯,上了床。他低沉地清着嗓子,像往常一样,卷着被子侧身睡在他那一边。 他并不挨着她,冰冷的空洞在他们身体之间划了一道森然的界限。但她对此并不在 意了,困倦、回忆和想象像平缓的水波一样晃着她,她在恍惚中仍觉得自己在车上, 在通往山顶的明亮而幽暗的路上,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他的脸和他的声音清晰 而真切;他又站得离她很近,以至于她的头发在被他抚摸之前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她的心又热烈地跳起来……她想或者他喜欢她,或者他就是个轻薄的人,但他既不 像个轻薄的人,也似乎不喜欢她,可她深信不疑,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才是幸福。 各种杂乱而奇特的想法和猜测、对那个已经草草结束的夜游的回忆,填满了她的睡 梦和半梦半醒时昏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