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花馋觉馋得不成样子了。白天犯迷糊,晚七挨枕头就着,像几百年没睡过觉。 躺下,她难为情地问我是不是有病呀?宋河未来得及回应,她已经打起轻鼾。宋河 却没有睡意,似乎被她吸光了。在炕上烙饼很烦的,躺一会儿便爬起来。他没有诡 异的举动,孤单的身影在街上荡来荡去。 村庄的夜死静死静,没有虫呜没有狗吠。原来狗多,一条狗叫,整个村庄汪成 一片。白镇上开了家狗肉馆,狗就渐渐消失,只有吴老三的狗还在,大社员一样在 街上晃荡。黄花躲狗,其实是在躲吴老三的狗。狗少了,野猫却多起来,像一夜之 间冒出的。闹春的时候,从一片屋顶蹿上另一片屋顶,比着赛嗥叫。现在还不到闹 的时候,野猫和宋河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行。 宋河的脑子却静不下来。嗡嗡。嘶嘶。嚓嚓。各种各样的声音挤在一起。宋河 不理会,倒是想把这些声儿挖出来,不行啊。索性不管了。他只想那个问题。那个 问题看起来很安静,却是不动声色的折磨。 村里刘光两口子卖过孩子。他们说是送人,其实是卖。送是不要钱的,收钱就 是卖。他们卖的第二个还没满月。后来,他们搬离了村庄,待不下去了。可傻子不 是婴儿,那些人夺抢一个傻子有什么用? 如果傻子是一只羊,倒是可以换钱,现在一只羊贵得让人不敢相信。如果傻子 是一条狗,可以吊死吃肉,狗肉大补,有条件的谁不想补?听说吃狗肉须提前一周 预订。如果傻子是个女人,也有些许用处,哪个村子没几个光棍鳏夫?如果傻子是 一棵枯树,可以劈开烧火。如果傻子是一根绳子,可以拉套。如果傻子是一把扫帚, 可以扫院。如果傻子是一个酒瓶,可以当废品卖掉。如果傻子是什么药材,可以治 病。如果傻子是一只麻雀,也能给城里人烤了吃。如果傻子是一坨粪,也可以沤肥 哩,可傻子什么都不是,傻子就是傻子。杨警官和吴多多见过世面,不觉得这是个 问题,可能与他们没有关系,如吴多多一再声称的那样。傻子与宋河有关系,是他 把傻子捡回来的。黄花也惦记傻子,但太多的觉困住她,宋河便一个人胡乱琢磨。 又一个夜晚,宋河试图抠出一个答案。脚底白花花的,像喷洒的泡沫,几乎没 了宋河的脚。宋河踮起脚,泡沫却跟着脚涨。宋河惊愕着,以为街道裂了口子。待 转过脸,才发现泡沫是从空中垂落的。宋河望望硕大的月亮,勾头看见吴老三的狗 蹲在面前。它被染了似的,通体雪白,眼睛却黑如乌炭。宋河瞪它,它瞪宋河,然 后呜咽一声,似乎叫宋河随它走。宋河便跟着,莫非它发现了什么,要领他去?它 不时回头,走到一处院落,嗖的从墙头越过去。是吴老三家,它戏弄他呢。 宋河盯着吴老三家的铁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第二天,宋河死缠硬拽把吴老 三请过来。吴老三鬼精鬼精的,问宋河给他下什么套子。宋河说没啊,没少麻烦三 哥,想表示个心意。吴老三人缘不好,但整个村子都躲不开他。宋河心里闹那样大 的别扭,不还得求吴老三贷钱? 宋河前些日子备好的烟酒茶糖一样没动,麻子也没嗑一粒,一样一样摆上桌。 吴老三有些愣,连说用不着这么客气,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宋河说没困难,就是 想候谢你呢。吴老三说前儿个吴多多给他打电话,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宋河很不好 意思,说让三哥受委屈了。吴老三说余下的钱没法再要,对宋河好像是个钱,对办 事那些人不过两张纸。宋河说不要了。吴老三盯住宋河,心里话?宋河说心里话。 吴老三这才将腿盘正,说,这就对了,钱是人挣的,不能为几个钱断了交情。 吴老三酒量大,宋河喝不过他。中间,宋河喊黄花敬个酒,黄花和吴老三连碰 三杯,吴老三挤着眼,你两口子不是想灌醉我吧?宋河心里落慌,说哪里敢。宋河 确实想灌醉他,酒醉才能吐实话么。宋河已经晕了,吴老三依然谈笑自如,宋河怕 再喝下去,自己先趴下了。说有个问题想请教三哥。吴老三点着宋河,我就知道这 顿饭不是白吃。 宋河便说了。 吴老三嘿嘿笑,没有任何惊讶。别看你不和我说,你的事我清楚得很呢。我什 么都清楚。宋河倾倾身子,叫声三哥。吴老三微微眯了眼,似乎全睁开实在是浪费。 不是我寒碜你,你的脑瓜有我好使么?宋河老实说没有。吴老三说这世上的事我都 想不明白,凭你,再多出一颗头也白搭。宋河说所以才问三哥呢。吴老三极其吝啬 地笑笑,问我没用,你以为我是诸葛亮?想不明白就别想,这是我比你明白的地方。 干吗折磨自个儿,和你有关系吗?宋河说有呀。吴老三不屑,有鸡巴关系,我说得 够透了,你还不明白,那你就是傻子。吴老三什么也不肯说了,只叫上饭。宋河喊 了两声,黄花不应。宋河到外屋一瞧,油在锅里,糕面凉透了,满面潮红的黄花醉 卧在灶坑儿,睡得那个香。 就在那天夜里,宋河和黄花躺下不久,砰的一声,玻璃炸碎,一个黑洞洞的枪 口伸进来,命令宋河不许出声。终于等到他们了,却是这样的场景。宋河战战兢兢 打开门,两个黑衣人闯进来。他们的脸似乎染过,像衣服一样黑。他们说是傻子的 家人,叫宋河把卖掉傻子的钱交出来。宋河想辩解,其中一个狠狠踹他一脚,宋河 便窝在那儿。他们说早打听清楚了,威胁,不拿钱,就把房子点着。宋河叫没有啊, 我没卖傻子。两个黑衣人一阵乱翻乱捅,东西散了一地。其中一个拽掉黄花的被子, 蜷曲的黄花仍醉得不省人事。黑衣人摸摸黄花光溜溜的膀子,说还挺白。另一个说 如果宋河不把那五万块钱交出来,他们就搞了黄花。宋河哭求,别……她那么大岁 数,能当你们的娘了。黑衣人又踹宋河一脚,另一个说我们不嫌,径直抓了黄花的 两腿,拽到炕沿,猛扑上去。 宋河大叫一声,直弹起来。是噩梦。喝了酒,竟然睡着了。湿淋淋的,像刚从 河里爬出来。手哆嗦着,半天才摸见灯线。 黄花睡得香甜,脸没那么艳了,嘴唇仍红嘟嘟的。宋河端详一会儿,把她露外 面的胳膊塞进去,又往上拉拉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