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宋河一遭一遭地往外跑,到附近的村庄、乡镇。没什么目的,只是走走、看看。 但似乎又有些想法。他觉得会发生点儿什么。他期待发生点儿什么。晨出暮归。他 怕黄花惦记,当然,他也不放心黄花。除了酣睡,她倒没别的反常,可万一被噩梦 缠住呢?那日醉酒之后,宋河深夜不在村里徘徊了。夜晚,他一定守在黄花身边。 离春播不远了,春播开始,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疯狂地消费着自己的闲暇。 那日从北面回来,恰经过土龙坡。环视一圈,确信没有人,才慢慢靠近。铁丝 网并不高,很轻易地迈过去。网外是荒野,网里也是荒野,不过几公分的跨度。可 站到网里,宋河心跳突然加快。土龙坡变成沙场,没几个人敢来这地方。放羊的李 顺爱看热闹,差点被狼狗活吃。据说为安全需要,才加上铁丝网的。入了冬,狼狗、 挖掘机和保安都撤了,但仍让人发怵。 终于看见那个大坑。虽听说过,宋河仍惊骇地张大嘴。那不叫坑,也不叫沟, 宋河不知该叫什么。若不停地挖,这个巨大的东西还会一圈圈扩展,早晚会把整个 村庄吞噬掉。村长总有别的办法,可他和黄花去哪儿住?他蹲下去,如一只冻硬的 鹅。返回的路上,宋河想起吴老三的话,或许不该操心这个。他连个傻子的问题都 整不明白。 自上次被村长操撅,宋河没再找他,能躲就躲。目睹那个不是坑也不是沟的巨 大的东西两天后,宋河竟然意外地撞见村长。那是另一个镇,以盛产毛驴闻名。已 经过了中午,宋河蹲在电线杆下,一口一口咬着糖酥饼,目光漫无目的地扫着。对 面有两家饭馆,一家叫驴骨香,一家叫全驴宴。街上的饭馆几乎都与驴有关。饼吃 掉,宋河嘬嘬手心的饼渣,正要站起,村长从驴骨香三摇两晃地出来。宋河有些傻, 不明白村长吃顿饭为什么跑这么远。村长歪歪仄仄地走过来,距宋河有几米远的距 离。他并没看见宋河,根本就没朝这边看。但宋河忽然慌了,起得动作有些猛,跑 了没两步,被村长喝住。村长勾勾手指,宋河只好挪过去。 咋看见我就跑? 没有啊。 没有?你的腿快赶上兔子了,别以为我喝醉了。村长再次伸出手指,却捅向自 个儿的嘴。村长狂吐不止,宋河走也不是看也不是。站在那儿,树枝一样摆来摆去。 我是喝醉了……我不是为自个儿喝,是为宋庄……妈的,那条路又该修了…… 我不喝行么? 那……是。 那个傻子让你赚了不少钱吧? 宋河惧得舌头都酥了,惊叫,没……没有的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听说你尝到甜头,四下里找傻子。你比我能,我不过卖点儿 破沙子,你却整了人卖。我卖沙子装不了自个儿腰包,到处打点,你卖人却独吞了, 还是你厉害。 宋河几乎站立不住,你胡说,你胡说啊。 村长抹抹嘴角的脏污,骂,你个吃独食的货,甭以为我是傻子。 宋河扭头便逃,身体胀胀的,像要爆开。头有些晕,慌不择路,先撞到电线杆, 后又闪进街边的排水沟。沟不深,没栽倒,磕了膝盖。因而他的奔跑有些滑稽,一 条腿迈得快,一条腿迈得慢,还缩着,看上去就是瘸子在追赶什么。 出了镇,宋河慢下来。他想穿过田野和林带,那边一定有路。膝盖因他刚才的 不负责任开始闹情绪,走一段,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过了四五条林带后,他意识 到方向错了。折回来,走了挺长时间,发现又错了。就这么,他在田野打着转,像 进了迷宫。 黄昏卷过来,霎时淹没了他。或许该顺着林带走,这么想的时候,他深吸一口 气。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傻子。傻子模模糊糊,看不清那双鼓凸的眼,但他认定, 那就是傻子。他喜出望外,叫声傻子。傻子转身就跑,宋河直追上去。膝盖很疼, 但跑得不慢,因而没有被傻子甩掉。不会又是做梦吧?宋河一分心,绊倒了。再爬 起来,哪还有傻子的影儿?或许是梦,但他仍憋足力气喊了一声。厚重的暮色破开 一个口,很快义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