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罗单等待了好些天,都没有得到许春荷的回答。每一次他盯着她,她都将目光 挪开了。武强的故事好像掩藏了某种暗示,她吃不准,又没法将故事复述给罗单。 她不能随便开口,不管对与错,是与不是,只要她张嘴就有可能滋生不必要的麻烦。 她很后悔那天晚上去找武强,都断了这么多年,还主动给他暗号,她是犯贱。要不 然罗单怎么会知晓她同武强的隐情,肯定就是那天晚上让他发觉了。对许春荷的沉 默,罗单的理解有几层意思,武家的人绝对不会承认他们自己给鱼塘投了毒,而且 说服了许春荷,让她相信他们说的就是事实。她的沉默就是她相信他们的证据,否 则,她为什么不说话。琢磨到这一层,罗单比发觉她同武强偷情时还要愤怒,恨不 能扇她几个巴掌。她是罗家的女人,却吃里爬外,偏信了武家的谎言。罗单原本就 没指望她能给他答案。他只不过借个幌子敲打她一下,让她不要太过火了。他回到 水门村就是为了找个明白,他们诬陷他投了毒,他不能任由他们撒野,任由他们将 脏水泼在他头上。可他还没出手,他们就在他头上拉了一泡屎,给他哥扔过来一顶 绿帽子。许春荷是他嫂子,他哥不知情,罗单恨不是骂也不是。他的内心窝了一窑 火,不能再等待了,必须尽快将他的计划付诸现实,让武家受到应有的惩罚。 罗单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去找村支书宁有银。十五年前,罗之初给宁有银送去一 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和两瓶火烧酒,希望他伸出手帮罗单一把。如果宁有银出面说 几句话,也许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罗单就不会让派出所带走。罗之初还下过 跪,可宁有银袖着手,不声不吭,连打哈哈的话也没一句。他在偏袒武家放纵武家。 那会儿宁有银刚刚当选村支书,很多事情背地里仍由他哥哥宁有金拿主意,他不过 是个傀儡。可现在不同往日了,宁有金说话也不那么灵验了,罗单的手上还握着一 个巨大的诱饵。罗单找到他时,宁有银在村部会客,客人是镇政府的一位副镇长, 姓瞿,在水门村蹲点驻村。宁有银一脸狐疑盯着罗单,似乎认不出他了。宁书记, 我是罗单呀。罗单给宁有银和瞿副镇长递了烟,瞿副镇长接了烟,放在鼻子下遛一 遍,忽然将歪着的身子拉直了。你是?瞿副镇长问。他就是罗家……鱼塘……那小 子,罗之初的弟弟罗单呀。宁有银扭过头对瞿副镇长说。罗之初的弟弟?罗单?瞿 副镇长不相信罗单仅仅就是罗之初的弟弟,好像他应该是个隐藏的人物。宁支书, 我有个事情向你汇报。罗单没去考虑瞿副镇长的表情,而是直截了当问宁有银。说 吧,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的,一定没二话。宁有银将烟丢在桌子上,觑了一眼罗单。 不是我个人的事,而是村子里的事。罗单想,如果是他自己的事,说什么也不会找 宁有银了。村子里的事?宁有银好像受了某种惊吓,这姓罗的小子是个刺儿头,才 回来几天就皮痒痒滋事了。我在广东有个朋友,有想法捐资建设一所希望小学,嘱 托我联系个建校的地方,我琢磨着,能不能让他在水门村建设一所学校。罗单的话 说得不急不缓,宁有银却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水门村级小学的教学楼还是宁 有金当村支书那会儿修建的,砖木结构,没到破败不堪的地步却也是举步维艰,遇 上下雨飘雪的坏天气,学校就不得安宁了。前些年水门村同另一个村子合并了,那 个被合并的村子的教学点撤了,两个村的学生集中到一处,学校只好租用几间民房 做教师宿舍。硬件跟不上,老师也留不住,走的走溜的溜,留下来的都是快退休的 老头老婆婆,还招了几个代课教师,代课教师的工资由村里支付,村里都压得喘不 过气了。村里向镇政府反映,镇里说向县里反映,反映了几年,宁有银都反映得想 吐了。罗单,不不,罗总,你就将他拉到水门来吧,我代表村里一万个欢迎,一万 个支持。宁有银做梦都没想到天上会掉馅饼,而且是这么一个大得砸死人的馅饼。 县里有文件欢迎农民工返乡创业,支持家乡建设,我回去就向镇政府汇报,镇政府 一定会全力支持。瞿副镇长也来了精神。我那个朋友有两个条件:第一,建校的地 址由他选择;第二,学校由他命名,就这两点。罗单解释说,他有些迷信,怕风水 不好会误人子弟。没问题,这种条件就是一万个,村里也会答应。宁有银拍着胸脯 表态,险些就要下跪烧香发誓了。他们的态度让罗单觉得可笑,十五年之前他拼命 表白自己没在鱼塘投毒,就是没有人相信他。可现在,他说他的朋友来捐资建校, 他们就那么轻易相信了,他的身份在他们嘴里从罗家那小子瞬间成了受人尊敬的罗 总。罗单捕捉到一个信号,他完全能够掌控他们,他们的鼻子就牵在他手上。 事情的进展比罗单想象的还要顺利。他不过立了一根竹竿,他们就顺着竹竿爬 上来了。不过三天,瞿副镇长就转达了镇政府的意见,镇政府热诚欢迎罗单的朋友 捐资修建希望小学,镇政府会全力配合,并委派瞿副镇长跟踪服务,必要时镇委书 记和镇长都会出面,如果可能,他们亲自去邀请罗总的朋友前来水门村参观考察。 那个不必了,我的朋友全权委托我,我来了就等同他来了。罗单冷冷地拒绝了。罗 单呀,你就辛苦一些,抓紧时间,尽快选好建校的地点。你是水门人,多在你的朋 友跟前说水门几句好话,这事情办成了,水门的父老乡亲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宁有银可能觉察了罗单的冷淡,又补充说,往后你有什么事,你们罗家有什么事, 尽管找我,我不帮忙就是你孙子。反正一句话,一切都依照你的意思办。宁有银的 话让罗单不觉莞尔,但他并没有因此脑袋发热。罗单控制了自己的脚步,将步调放 慢了。他的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可又不能让他们窥破了。接下来的日子, 罗单悠闲了起来,在田野上东游西荡,在墙根下听老人们说些七七八八的往事,或 者去河湾里钓鱼,河水里没什么鱼了,他就躺在枯草地上晒太阳。许春荷倒是没有 放下紧张,依旧小心翼翼躲避着他,不让他同她有独处的时候。对一个给罗家带来 了羞辱的女人,罗单不希望她太轻松,有意无意总要盯她几眼。宁有银却不让罗单 自在,过个两天就要催问他一次,地点选得怎样了。正选着呢。罗单搪塞他,追问 了两三次没结果,宁有银将信将疑走了。罗单干脆离开水门村十多天,让宁有银找 不见他。待罗单回村,宁有银冒火了,罗单,你小子不会蒙骗我拿我寻开心吧?宁 支书,这么大个事谁敢骗你,我要是骗了你,你就绑了我送到派出所去,或者砍了 我,咔嚓。罗单笑着拿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你是土生土长的水门人, 哪个角落你不熟悉,找个地方就这么难?宁有银跺着脚说。罗单见他真生气了,才 不急不缓地说,选定了。真选定了?宁有银不敢相信他,祖宗,你快告诉我在哪儿? 鱼塘。罗单的回答仍旧慢悠悠的。鱼塘?哪个鱼塘?宁有银的脑子好像没转过弯。 村子里有几处鱼塘?罗单反问他。宁有银愣了一下,好吧,就鱼塘,这可是你选定 的,说一不二,就定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