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单叫醒罗之初时他正在做一个梦。罗之初在梦中让一条全身碧绿的鱼追赶得 没有了活路。他大张着嘴,呼噜呼噜吞气吐气,吞进去的是沙子,吐出来的也是沙 子。他的脸扭曲着,眼珠子鼓得险些掉了出来。绿鱼的嘴巴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血 洞,任意一颗牙齿都比他的腰身粗壮。他感觉就要被它咬住了,被它扔进了血洞。 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把铁铲,一把比鱼脸还宽阔的铁铲。他扬起铁铲, 狠命地砍在了鱼头上,绿鱼哀吼了一声,瘫倒在地上,化成了一汪水。罗之初瘫软 在沙堆上。哥,拿着。罗单将采沙场的承包合同书给了罗之初。什么?罗之初揉了 揉眼睛,一脸懵懂。合同书。罗单将采沙场交给了罗之初管理。他还兑现了当初的 承诺,将采沙场三分之一的股份给了吴水山,吴水山说什么也不愿接受。罗总,你 的心意我领了,我只会铲沙子,别的什么也干不了。吴水山推辞说。赚了归你,亏 了算我的,你就放心干吧。罗单消除了吴水山的顾虑,他不能亏待一个帮助过他的 人。吴水山才红着脸答应了。罗单有另一层考虑,担心罗之初一个人照管不了,有 了吴水山,遇事就有个商量。武家的经济命脉让他掐断了,鱼塘上修建了校舍,采 沙场也落到了罗单手上,武家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他不能不提防着。有了资金,新 校舍的工程很快扫尾了。宁有银的唢呐声越发轻快欢畅了,从早到晚悠扬个不止。 罗总,学校的名字该定下了。宁有银向罗单讨要新校名。就叫罗单希望小学吧。 罗单回答他。宁有银愣怔了一下,不过很快醒了过来,罗总,我早知道就是你,除 了你,谁会这么慷慨?罗单笑一笑,并不多话。罗总,你得谢谢我。宁有银映映眼 说,是我给了你一个舞台。在罗单向武家的复仇中,宁有银成了最大的赢家,可似 乎还不满足。宁书记,别着急,过两年我帮你将村部翻新了。罗单扔给他一颗定心 丸,又挖苦了一句,小心别撑着啊。哈哈,我肚大着呢,撑不死。宁有银并不生气, 反倒哈哈笑了。宁有银的得意让罗单有些不是滋味,可又不能得罪他。在罗家和武 家之间,宁有银是颇有重量的砝码,他倒向哪一边,天平就会向哪一边倾斜。他们 的较量一天不结束,这砝码就随时用得上。 做完这些,罗单在秋季开学的前一天离开了村子。原本宁有银邀请他参加开学 典礼,让罗单给学校揭牌,给全校师生讲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有什么可 说的。捐资建校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为什么捐资修建了这所 学校。别人也许掌握不了他的内心,他的内心藏着一口幽暗的深不可测的井,就连 他自己也探测不了到底有多深。他趁着天未亮透,一个人走出了村子。这不是他最 后的离开,他还会回来的。罗家同武家的是非纠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有可能一 辈子,几辈子都不会结束。 罗单走后,村子里又回到了以往的风平浪静。二叔成了罗单希望小学的看门人。 单儿修建的学校,他不在村子里,我一定得替他守着。二叔央求宁有银,情愿 不要工资也要守着学校。宁有银拗不过二叔,只有答应。只是许春荷回到了从前, 闷声不响将羽绒服锁在了箱子里。这个暗号这辈子怕是难见天日了。她不是惧怕罗 单,而是无法面对武强。武强就像一条丢失了狗崽的母狗,在村子里游来荡去。他 的眼里有一种光芒,就像罗单刚回到村子时的那样,那种光芒就像锥子一样扎得死 人。 日子在战战兢兢中过去,每一天许春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皮上像有一群 老鼠在掐架,蹦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临到断黑,一天又提心吊胆 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罗单不在村子里的两年时间, 就发生过一件事。有一天武强喝醉了酒,他以前并不沾酒,采沙场让罗单夺走后就 抱上了酒瓶子。那天罗之初和吴水山都在沙场,依照罗单的经营策略,他们将每方 沙子的价格提高了二十元,将采沙场的承包费转移到了买方头上。正赶上镇子里开 发,沙子的需求量陡增,采沙场人来车往,红火得很。你们这帮强盗,恶贼!武强 在沙堆边踉踉跄跄,嘴巴咒骂个不休,早晚有一天,你们会拱手将沙场还给老子。 没有人理睬他。他们对他的不屑激怒了他,武强扬着酒瓶子,歪歪扭扭扭到了 罗之初跟前。你,你神气个什么?你就是个戴绿帽子的家伙,不信你回家瞧瞧,瞧 瞧许春荷的屁股,是不是有块、有块铜钱一样的黑疤。武强朝罗之初喷出了漫天的 酒气。 罗之初没让武强说下去,扬起铁铲拍在了他的脊背上,等别人察觉,武强已经 仆倒在沙堆上,啃了一嘴的沙子。武强将事情扯到了镇派出所,沙场的人证明武强 喝醉了酒到采沙场滋事,说了不少威胁的话,扬言要炸了采沙船。武强的伤势并不 重,吴水山出面赔了一笔医药费,事情就了结了。许春荷却没好日子过,吃了罗之 初不少苦头,又不敢吐露半句,只能打掉牙吞进肚子里。 许春荷吃的苦头还不止这些。武强的女人傅金花,平日里像个幽灵一样,躲在 自家屋子里难得碰见一回。武强在沙场闹事之后,她突然从窗帘后面跳了出来,只 要许春荷抬起眼,傅金花就在对门站着,一脸的鬼青。一只公鸡围着母鸡咯咯浪叫, 在求欢。你就是个婊子,就晓得卖骚。傅金花一扫帚拍在母鸡背上,母鸡受了惊吓 尖叫一声逃走了。有一天在楼顶上晾衣服,许春荷始终背对着武家,可偶然转过身 就有一件东西飞了过来,她闪过身,那东西噗噜一声掉在了装衣服的水盆里。捞起 来一看,是只塑料鞋,断底缺襻的。另一次,她不小心站在了水泥路中间,没过两 分钟,一盆脏水兜头盖脑泼下来,浇了她一身的恶臭。更恶劣的一次,傅金花操着 一把扫帚,将正欲出门的许春荷堵住了。你就是个卖X 的,又去勾引谁家的男人? 傅金花的扫帚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许春荷躲闪不及,脸上落了一层泥灰。两个 女人很快纠结在一起,你揪我的头发,我挠你的脸,恨不得将对手往死里掐。周围 看架的人不少,都袖着手,并不拉架。最后是罗之初和武强寒着脸出来,将各自的 女人拽回去,才将事情平息了。从这以后,许春荷尽可能不出门,就连楼顶也很少 上去,村子里多半的人都见不到她的身影了。 转眼间采沙场两年的承包期就到头了,罗总,采沙场还承包不?宁有银给罗单 去了电话。宁书记,要啊,怎么不要?采沙场是我的命根子,卖给我都可以。罗单 的回答有些夸张。卖给你我可做不了主,还得公开拍卖。宁有银也精明了。公开拍 卖就公开拍卖,期限得长一些,十年八年不能,至少也得三年五年。罗单似乎胜券 在握。罗单,你赶紧回来吧,采沙场的拍卖公告都贴出来了,你要不要采沙场了? 没过两天,罗单又接到了罗之初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急切,这两年罗之初尝到 了承包采沙场的甜头,生怕煮熟的鸭子从嘴边飞掉了。哥,你着什么急?我今晚的 飞机,明天上午就到家了。罗单安慰他哥。这一轮采沙权的拍卖有些苛刻,承包期 三年,底价七十万元。为防止流拍,竞拍者必须交纳五十万元的押金。宁有银在狮 子大开口,村子里眼红采沙场的人不少,可是面对五十万元的押金,七十万元的拍 卖底价,很多人底气不足了。只有武强不死心,骑着摩托车进进出出,到处筹钱, 发誓要将采沙场夺回来,参与竞拍的名单公布,仅有五个人报了名,除了武强和罗 单外,另外三个人都是在外打工得到消息赶回来参与竞拍的。对花落谁家,村子里 的人有过种种猜测,但最后都将目光定格在了罗单身上。他捐资百万元建设学校, 对付一个采沙场那是小菜一碟。武强无疑拿鸡蛋碰石头,头破血流自找其辱。这场 拍卖几乎没有悬念,叫价到八十万元时,一个人落败了,到八十五万元时,又走了 一个人,到九十万元时就剩罗单和武强。他们在重演上一次的经过,九十一万元, 九十二万元,价格慢慢往上涨,一声压过一声,谁也不愿意放弃。武强的额头冒汗 了,脸上镀了一层赤红。罗单绷着脸,咬紧嘴唇,一句话不说,谁也猜不透他在想 什么。现场的气氛有些凝重。价格仍在一步一步往上走,似乎要拼个鱼死网破。当 武强叫出一百零五万元的价格时,罗单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离开座位接听电话,之 后再也没有返回拍卖现场。这个戏剧性的插曲让采沙场回到了武强手上。 罗单的举动让罗之初很是不解,吴水山跟着灰心丧气。走着瞧吧。罗单没有过 多的解释。 两个月后,罗之初他们就瞧出了眉目,在河流的下游,在另一个乡镇,一个靠 河的村庄,新辟了一处采沙场。这个村庄去水门镇原本得绕好长一段路,一条简易 的土路铺就后,这个采沙场同水门镇的距离缩短了许多,比水门村还短了将近五公 里。武强的采沙场生意一落千丈。而且水门镇刚刚经过一个开发的高潮,沙子的需 求量减少了许多,采沙场更是雪上加霜。武强陷入了泥沼,让索债的人追逼得鸡飞 狗跳。一年后的一天,一个索债的人带了一帮人来拆除采沙船,武强不让,争吵中 武强失手将一个人推倒在地,那人的后脑勺碰巧砸在一块石头上,没送到医院就咽 了气。武强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无期徒刑。 这个结果让罗单感觉很是意外。中秋节,罗单回村团聚,兄弟俩陪着二叔喝酒, 杯盏之间,罗之初不知怎么扯出了武强杀人坐牢的事。这狗日的就该毙了他,叫他 吃了炮子。罗之初恨恨地灌了一杯酒。罗单愣住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喝酒, 喝酒。只有二叔在沙哑地嚷嚷着。喝到后来,二叔架不住酒力,开始胡言乱语了。 二叔的漫天醉话却透露了一件事情的真相。单儿呀,二叔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是二叔害了你,二叔愧对于你呀,那个鱼塘是二叔下的药,二叔好气呀,辛兰香那 个娘们也遭了报应,患癌症死了……还是死了干净……二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哽 咽个不停。罗单彻底醉了,一个人歪歪扭扭摸到采沙场,在沙堆上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临行时,没走出屋子几步远,罗单就让武胜利给拦住了。武胜利横着 一根扁担,立在路中间。你个瘟神,你回来就是祸害人!武胜利的扁担朝罗单横扫 了过去。要不是罗之初和吴水山及时扑过去,扭住了武胜利的胳膊,罗单的腰说不 定就残废了。你以为废了鱼塘你就不是贼了?你这个贼,你等着,除非你不回水门 了,就死在外面当孤魂野鬼!武胜利仍在咆哮着。罗单没有理睬武胜利的诅咒,径 直朝村口走去,刚开始他瘦长的腿一步一步还走得笃定,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 然乱了,彻底乱了…… 强不敢表露出来。罗单选择他,就连罗之初也不知道。他还给吴水山许诺,如 果拿下采沙场,吴水山就是股东。罗总,你放心,我不要什么股份,我做了半辈子 的王八,不能一辈子做王八。有罗单撑腰吴水山说话也硬朗了。拍卖那一天,在三 十万元的位置,武强击败了五个对手,在三十二万元的时候又有两个对手败下阵去。 就剩吴水山同武强在对峙,三十二万五千,三十三万五千,三十四万五千,吴 水山一路将价喊了上去,每次在武强的基础上添五千元。三十三万时武强给吴水山 丢了个狠狠的眼色,三十四万时给他做了个狠狠的手势。这些吴水山都视而不见, 轮到他叫价时一声也不含糊。武强才明白,来者不善,吴水山不是个窝囊废了。武 强的内心冒汗了,这几年经营采沙场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承包价格完全超出了他的 底线。 可他不明白,吴水山为什么底气十足。叫价到i 十六万时一切都浮出了水面, 罗单就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拍卖现场,在吴水山的身边落了座。三十六万五千。吴水 山继续往上叫价。罗单的出现,在现场激起了一轮水花,有人嗡嗡嘤嘤。三十七万。 武强的猜测成了现实,他真正的对手,敌人,就是罗单。他从暗处跳了出来, 他在用软刀子一刀一刀割他的肉,武强陷入了凌迟的痛苦和恐惧。三十七万五千。 吴水山仍在往上喊价。三十八万。武强在垂死挣扎。四十三万元。这是吴水山最后 喊出来的价格。吴水山似乎失去了纠缠的耐心,给了武强重重一击。就是这一击, 让武强彻底溃败了。武强败得很窝囊,竟然败在了自己雇来的采沙工手上。十八万。 武强在垂死挣扎。四十三万元。这是吴水山最后喊出来的价格。吴水山似乎失去了 纠缠的耐心,给了武强重重一击。就是这一击,让武强彻底溃败了。武强败得很窝 囊,竟然败在了自己雇来的采沙工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