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枪里面确乎仅有一颗子弹,每晚巡夜时,治安员陈武都会把它压进枪膛。粮食 的重要提示着那把长枪的意义,子弹在枪膛里沉睡,会让陈武备感踏实。和枪打交 道多年,陈武却从未放过一枪,清晨收队时总是小心取出子弹,锁进抽屉。长枪的 保险在巡夜时也是没有几次打开来过……他以前在更远的粮站工作,每次休假,时 间大多会耗费在路途中,靠了老乡的关系,才调来米镇粮库。休假前的当天下午, 他会迫不及待地办完交接手续,迈开大步,星夜兼程走在回家路上。至午夜时分, 便能叩响家中门扉。结婚多年,他那磕巴老婆始终未能怀孕,调来米镇粮库以后, 陈武的勤奋已初见成效,磕巴女人害喜了。对于女人,年富力强的陈武总是感觉到 饥渴。他的脚夯实着铺满月光的道路,鼻子里嗅到麦子扬花时沁人心脾的香味,眼 前老是晃动着一段女人白皙的胸腹…… 陈武巡夜的路线几乎是固定不变的。他绕着粮站四周逡巡,夜鸟的扑棱与动物 的游窜惊扰不了他,只有人的脚步才会让他警觉地张大耳朵。他搜寻着各种人的踪 迹,有时站在村外,平视那沉沉睡去的村庄,不由想到低矮错落的屋檐之下,熟睡 着无数忍饥挨饿的人们,他们或许会在睡梦中梦到粮食,嘴里发出喑哑的呢喃,慈 悲之心不由顿从心生……他会抖抖肩上长枪,迈开脚步,错误地走上通往村中的一 条小巷。拐过巷口,收住脚步,朝被黑暗淹没的低矮屋舍长久伫看,又抖一抖长枪, 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这么多年过去,苏双先生始终想不起自己那晚缘何出门,是去做什么……那晚 的月光真好,村街上的一切都被奶白的物质发酵,阴影挥发散去,屋舍、柴垛、树 冠……所有的东西都在融化,只是它们吸纳了月光,便要比月光直接投映在街道上 显得更为浓郁。 是去和伙伴们做游戏吗?不可能——饥饿的孩子们不会这样无谓地去消耗体内 残存的热量。那么便是去村中间的广场上看电影?但苏双先生记得,电影在乡村放 映,还要再等上几个年头。那晚出去到底是去做什么呢?他实在想不起来。他只记 得那晚的月光真好,他走在回家路上,头晕目眩,脚底像踩了棉花。 柴门的门扉是敞开的。那时的人家几乎没有院墙,泥坯垒砌的院墙也很少见, 只用高粱秫秸在院子与街道的交界处,编一道篱笆。秸秆篱笆耐不住风吹雨淋,只 能挺一个年头。马传活着时,那道篱笆墙是每年常新的;如今剩下孤儿寡母,糟朽 的篱笆被野狗钻了无数个破洞,也无心打理。灯光投影在窗前,苏双还未走到门前, 便听到从屋子里传出的奇怪响动。苏双并未在意,弯腰到窗台下去拎起夜用的尿壶。 他小小年纪已担起家中的诸多琐事。抬头的瞬间,从破开的窗洞里,屋内的景象令 苏双深感诧异。 他先是看见那个叫陈武的男人跪伏在炕上,他的身子半明半暗,于后方墙壁投 下浓重的黑影。那黑影是起伏不止的,仿佛油灯悬挂于风中,在墙壁上制造着动态 的影像。陈武穿着上衣,他的脸上是一种令人搞不懂的表情,迷醉而痛苦。他看见 母亲的身体,在昏暗中浮起一层皙白。母亲两条光洁的腿叉在陈武身体的两侧,胸 脯是整个敞开来的,乳房在昏暗中袒露,解开的衣襟摊开在身体两侧。陈武的头时 而低垂,伏在母亲胸前,用嘴将乳头狠狠衔住;而另一只手,则贪婪地揉搓着另外 的一只乳房。苏双惊恐地张大嘴巴,他的视线向后挪移,看到了母亲的脸。母亲眼 睛半闭,嘴里咀嚼有声,她在吃什么东西,样子有些贪婪。直待她将手伸向嘴巴时, 苏双这才看见,母亲的手里,攥着一块雪白的馒头…… 窗外的响动惊扰了两个饥饿中偷情的男女,待慌乱穿好衣裤,出门查看时,只 见窗前有只摔碎的瓦罐。 苏双彻夜未归,第二天早起母亲才在柴垛里找到了他。她为他端上那个年月里 最为丰盛的食物——两个雪白的馒头,苏双却看也不看,病恹恹地打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