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姬政委连夜给吴耕布置了任务。话不多,吴耕回来时,人们刚躺下,还没睡着, 半迷糊的呼保信咕哝着问,啥任务?有咱的份儿吗? 吴耕乐呵呵说,上级命令咱们把赵北口的特务队长王保华锄掉。 话音刚落,呼保信就噌的一声坐了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坐起来了。 吴耕也在炕沿上坐下,笑着问,这下来劲儿啦? 那当然啦!这还用说!众人七嘴八舌答应。不能说原来的气氛就有多压抑。对 于游击队员来说,劳累饥渴都是平常事。可是吴耕把这个任务一宣布,那气氛的转 变明摆着。人们立刻变得兴奋了。 吴耕仍然带着笑,可话里的意思却一转,你们别光想着赵北口的螃蟹远近闻名, 忘了那可是个虎狼之地!那是白洋淀周遭几个大镇子之一,把着白洋淀的东边出口, 是去天津的必经之路,日本人当然会派重兵把守。那里的特务队也比别处的“硬气”, 最“硬”的就数那个特务队长王保华。别看他叫了个挺爱国的名儿,名儿底下那个 人却是个铁杆汉奸。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而且也真有些身手,不仅出枪又快 又准,据说还会些太极功夫。 马四就不以为然了,说,小队长,你这不是要吓唬俺们吧? 吴耕扫了马四一眼,说,你就这么搁不住吓?实话告诉你吧,这种任务,通常 是轮不到咱雁翎队的,那是县里锄奸队的活儿。县里几次下命令,让锄奸队把王保 华锄掉,可是几次都没能得手,最近一次反倒自己折损了两名锄奸队员,县委这才 想到咱们雁翎队,把任务给了咱们! 听到这里,呼保信一拍大腿接了话茬,妈的,这活儿干得过!说着又站到炕上 比画着说,县锄奸队都没完成的任务,咱雁翎队把它完成了,那是多大的战功,多 大的威名! 吴耕仰起脸看着站在炕上的呼保信,说,你站那么高干啥?不能坐下说? 呼保信嘿嘿一乐,坐下了。 吴耕却站了起来,说,忙睡吧,领了个好任务,明儿吃罢早饭咱就往回返。 呼保信的心气儿特别顺,到第二天吃罢早饭时,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如果说 另几个同来的战友昨天一天都挺憋闷,他的憋闷就轻多了。不管后来如何,他可是 打死了一个特务,还得了一支好枪,这喜气怎么也扛得过憋闷。所以,当吴耕过来 说姬政委叫他时,他想都没想会有什么事,就摇摇晃晃地跟着吴耕去了。他只是在 心气儿特别顺的时候,走起路来才会这样摇摇晃晃。没想到一进门就挨了一通训, 批评他昨天不该擅自开枪,万一误伤了老乡,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同时 也是典型的游击习气,缺乏纪律观念、集体观念、任务观念,贻误了战机。姬政委 批评的是呼保信,可他那些话最不爱听的却是吴耕。按吴耕的想法,那一枪虽是呼 保信打的,可这个队伍是我带的,行动当中有错误,你作为支队领导应该批评我, 我该解释解释,该检讨检讨,下来我再去批评我的战士,像这样当着我的面批评我 的战士,算是哪门子路数哪行子规矩?虎着脸站在一边听着,却又连着朝呼保信使 眼色,生怕他当面顶撞姬政委,自己夹在中间更不好办。不料呼保信倒是一副满不 在乎,别管姬政委训得多凶,他脸上居然还带着笑模样。按呼保信的想法,领导表 扬,我也不会胖半斤,领导批评,我也不会瘦八两,我打死了一个特务,得了一棵 好枪,我心里美我自个儿的。所以,在他这儿,姬政委不管说什么,全等于是放空 炮——这还是由于姬政委是支队领导,换了别人,那干脆就等于是放空屁。 姬政委训完,看了呼保信一眼,虽然没看出啥来,心想这么一通猛撸,终归会 比原来乖一点儿,听话一点儿,就话锋一转,问:“听说你得了支枪?” 呼保信那笑模样里露出了得意:“有这回事。” “听说是支好枪?” 呼保信就更得意了:“是不赖。德国造大镜面,新媳妇似的,枪口还是方的呢!” “你原来那支枪不是挺好使吗?” “嗯,略旧了点儿,使着还行。” “既然有枪使,新得的这支就该交上来。” “噢,你想使?” “该交就交,谁使你就别管了。” 其实,依呼保信的脾气,给他几句好话,他当场就能把枪摘下来交到你手上, 顶多跟你要上三匣两匣子弹。而且那也就是个意思,呼保信不愁没有好枪使,也不 缺子弹。可是,板起脸来论“公事”,他还真不跟你“公办”。更何况这个猴精猴 精的人,立时就联想到刚才那顿训,原来就是为了要他的枪才这样故意压他。如果 说他刚才还满不在乎,现在可就立马变成特别在乎了。只见他双眉一挑,呸的就是 一口唾沫唾在地上:“想使好枪,自个儿得去!我这支——对不起,早许给田二狗 了。”然后啪地打了个立正说,“政委要是没别的事……” “去吧去吧。”没等呼保信说完,姬政委就挥挥手让他走,那挥手之间还带着 让他快走的意思。见吴耕仍虎着脸站在那儿,就朝他也摆摆手,“你也去吧,没事 了。” 吴耕却只看着呼保信先走了,然后说:“呼保信就是这狗脾气,姬政委……” “没事儿!” “枪的事,我回去再跟他提提。” 姬政委没再说话,不说让他提,也不说不让他提。吴耕这才察觉自己犯了回傻。 刚才姬政委紧着让呼保信走,就是为了把这事儿冲淡,自己多了几句嘴,反而描浓 了。呼保信那句“想使好枪,自个儿得去”,在游击队员当中,是句很挤对人的话, 姬政委就是在躲这句话。毕竟人家是支队政委,不是战士。这么一想,吴耕也就赶 紧敬个礼,出来了。 回北田庄的路上,吴耕开头还有点儿心里放不下,后来见呼保信大大咧咧没把 顶撞姬政委的事儿放在心上,暗暗骂了声瞧这缺心少肺的东西,也就放在了一边, 开始谋划锄掉王保华的任务。姬政委大老远特意把自己叫来布置这个任务,说明上 级对这个任务很重视,姬政委也反复强调这一点,要求务必精心准备圆满完成。至 于怎么个完成法,姬政委只交代了一点:整个行动要以孙涛为核心,以一班为主力。 以孙涛为核心,不用姬政委交代,吴耕也能想到。干这路活儿,孙涛是理所当然的 首选。既然让他干,自然是他带着一班去,也别说主力不主力,实际上根本用不上 别的班,这种任务人太多了反而是忌讳。所以,吴耕心里就把姬政委的原则略略有 所修改,变成了以孙涛为核心,以呼保信为帮手。这个任务,不管前头有多少曲折 铺垫,最后还是得靠“一枪定乾坤”,孙涛之外再加上一个呼保信,等于不给王保 华留任何的活口。只要这盘棋走到这一步,王保华不可能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问 题是怎样才能把棋走到这一步。赵北口虽然也在淀边上,但因为是在尽东头,雁翎 队不常到那边活动,情况并不是很熟悉。要锄掉王保华,就得先解决怎样进去、怎 样出来的问题,而要制订出这样一个计划,首先就得把赵北口的情况摸透。对于这 个,吴耕心里就不是那么有底了。不过他相信孙涛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孙涛在当 上一班长之前,是雁翎队里由吴耕直接指挥的侦察员,对“摸敌情”很有一套,手 里又有一个遍布白洋淀的情报关系网。这个网虽然不是党组织控制的情报网,没有 那么严密的组织关系,却被孙涛运用得极其有效,因为其中的一些骨干成员,都是 孙涛在这几年抗日斗争中结下的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