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姬政委又下到三小队来了。虽然老河头那边更便于掌握整个支队的情况,可那 边敌人加强了巡逻,动不动还来一次突击搜查,实在不安全,所以姬政委又到这边 来了。他在老河头时跟他一起行动的一小队二班,也跟着他一起转移过来,根据分 散的原则,他们没有住在北田庄,而是住在了北田庄东北二里开外的马堡村。这就 形成了一种很奇特的格局。姬政委本人的身份,决定了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一个指 挥所。他首先是支队政委,这里就成了支队的指挥所;然后他又是在这个特定的化 整为零阶段被指定“下到三小队”,所以这里也是三小队的指挥所。他作为一个指 挥员,身边没有参谋人员,甚至也没有警卫员、通讯员,但是却有一个班,而这个 一小队的二班,实际上已经脱离了一小队的指挥序列,成了他的“直属班”。对于 吴耕来说,这是在他的活动区域里出现了一个不归他指挥的班。要知道,在白洋淀 一带,从雁翎队成立直到眼下,最大的战斗也就是相当于排一级规模的战斗,而且 总共只打过几次。尤其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敌我双方都在有意避免发动 较大规模——也就是相当于排一级规模的战斗,而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班已经是 一个相当可观的战斗力单位了。不过,吴耕对这个一小队二班究竟有多大战斗力心 里又没底。这个班一直跟着姬政委,可是姬政委要打一个捡洋捞儿的小仗,却以手 上没有战斗力的理由,特地让他带着半个班过去打这一仗,他来晚了,姬政委宁可 坐失战机,也没有动用直属班。莫非这个班不是用来打仗的? 姬政委转移到马堡村,没有惊动吴耕,住宿伙食警戒等等,都是自己安排的。 等安顿好了以后,才派人把吴耕叫过去。他先让吴耕汇报三小队的情况和这一带的 斗争形势。等吴耕讲完,他点点头,说,嗯,不错,形势很好,又让吴耕讲锄掉王 保华的行动计划。等吴耕讲完,他又点点头,说,嗯,不错,计划挺好,就先这么 干吧!不过这回加了一条他的新指示:以后就把这次行动称为“拔牙行动”吧,虎 口拔牙嘛。吴耕也觉得这么叫挺好,笑了笑说,还是姬政委想得周到。接着就向姬 政委介绍了派孙涛去赵北口摸敌情的经过。听完以后,姬政委再次点点头,说,嗯, 不错,干得好!不过还加了句评论,孙涛没找见邓发顺,也算是歪打正着,真找见 了,说不定倒有麻烦——听县委说,邓发顺是个汉奸! 吴耕着实吃了一惊:咋说?邓发顺是汉奸? 姬政委不慌不忙说道,所以说斗争形势越来越复杂,我们务必要提高革命警惕 性呀!经革命群众检举,邓发顺是个受敌人派遣混入我们内部的奸细,县保卫员已 经命令当地党组织将其就地处决,可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让那小子给跑了。 这回是吴耕点了点头,说,噢,原来是这样。话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却是, 回去得好好问问孙涛,不过这是三小队的事,还是我来处理吧。 正事说完,姬政委这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呼保信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呀!就是孙涛去赵北口没让他跟着,有点儿小情绪。” “他在庆庄得的那支枪交了没有?” “哎呀,这事我还真是忘了,等我回去问问,再给政委个回话吧。” “那好,这事儿问问清楚好。呼保信说我想使他得的那支枪,这不是胡扯吗? 我又不是没枪使。当然,我这支枪准头差点儿,想换一支不假。呼保信的问题是组 织纪律性不强。一切缴获要归公嘛!” 吴耕笑笑说声“知道了”,就没再说别的。他原本想说,你打枪准头儿差不能 怨枪,得怨你的枪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层窗户纸,还是等别人去给他捅 破吧。政委喜欢讲唯物主义,常批评别人是唯心主义,所以你跟他讲枪法是种天分, 他多半听不进去。驳壳枪击发时有抖动,单靠练瞄准是练不出来的,要打得准,全 凭心里和手上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几乎就是天生的。 回到北田庄,吴耕头一件事就是把孙涛叫到村边一片小树林里。先问那支枪的 事。孙涛却不忙着回答,先反问,咋着?姬政委还想着那支枪?吴耕说可不是嘛。 孙涛就沉下脸来说,我知道支队领导不待见呼保信,可也犯不着为这么个事去挤对 一个战士嘛。吴耕说,别扯这些了,只说那支枪。孙涛说,其实这事原本在我身上, 听说你们要打一个捡洋捞儿的小仗,呼保信出发前我就给他交代了,有机会的话, 给田二狗闹支短枪,所以呼保信一回来就把枪交给了我,我又给了田二狗。咋着? 不行?没关系,不行我再去朝田二狗要回来。不过话说在头里,田二狗可是带着战 功刚反正过来的,只怕觉悟还没怎么提高,万一因为这个,觉得心气儿不顺,跑回 家了,甚至又跑伪军那边去了,可别赖我。 吴耕可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当这个小队长的。没有一点儿真本事大气量,手底下 这一帮人尖子刺儿头,凭什么就能服你、听你的?孙涛这番话,明摆着是在护着呼 保信。这也罢了,战争时期,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如此,没有这种为战友两肋插刀的 义气,凭什么在以命相拼的战斗中肩并肩一块儿冲锋陷阵?可是,孙涛为了护着呼 保信,却把刀刃冲着吴耕亮了出来。可吴耕却是既不急也不恼,只把眼来看着孙涛, 看着看着,孙涛那双老鹰眼就闪到一边去了。这就叫服软,吴耕要的就是这个,而 且也就是到此为止。 “咱不说呼保信了——谁还能把呼保信咋的了?咱说说邓发顺!” 孙涛的目光收了回来,看着吴耕。这一回,那目光软软的。从一双老鹰眼里, 居然流出这种软塌塌的目光,分明就透着几分可怜相了。然后,他的眼皮耷拉下来, 说:“不错,邓发顺是我送走的。” “什么?我说孙涛你可真行呀你!我还以为邓发顺只是你放跑的,原来竟然是 你送走的!行啊,你把他送到了哪儿?” “安全地带。” “什么叫那个?” “就是再往前走,他就安全了,我就不安全了。” “你想过没有,如果半路上遇见咱们追捕他的人,你怎么办?” “想过。” “怎么办?” “我就一枪打死他。” “为什么?” “他自己说的,他宁愿死在我的枪口下,起码落个干净利索。” “嗨,”吴耕摇摇头,“你说你干的这叫个什么事儿!” “要叫我说,值!” “嗯?” “邓大哥是为抗日立了大功的人!” 吴耕默然半刻,点点头说:“按说倒也是。” 孙涛的目光重又回到吴耕脸上,而且那老鹰眼里射出的目光变硬了,“小队长, 不瞒你说,这事儿你不找我,不定哪天我也会找你,一是这事儿当时也只是想瞒过 一时,二是这里面还有一件敌情。” “行啊,你连敌情也敢隐匿不报了。” “不是隐匿不报,是火候不到。这个敌情,是邓发顺摸来的,是他在那儿的内 线关系提供的,咱在那边没有这种关系。如果我当时就汇报,你必定要问情报来源, 我就没法说没找见邓发顺了。” “别扯这些了,谁也不会把你当傻子卖了。快说说那个敌情吧。” “天津有那么一拨奸商,隔三岔五地往保定倒腾东洋货。过去都是走旱路,不 敢走白洋淀。最近出了几个胆大的,直接走开了水路。胆大,是因为跟王保华勾搭 上了。运的都是不占地方又值钱的东西,一两条四舱,东西放在舱里,不高出舱沿, 远看就跟空船差不多,只不过吃水稍深点儿,再由王保华派特务队的人护送,从赵 北口送到新安镇,送一趟四十块大洋,王保华靠这个正经敛了不少不义之财。” 吴耕冷笑一声说:“这个王八蛋,把特务队鼓捣成镖局了。” “可不是嘛,”孙涛接着说,“所以我当时没报告,就是想自个儿琢磨琢磨。” “对呀,按说这事跟咱们的拔牙行动没多大关系——王保华不会自己出来押镖 的。” “要不怎么说我得自己先琢磨明白了,才能向你报告呢!邓发顺跟我说起这个, 必是觉得这个情况与锄王有关,却又没说有关在哪儿。这有两个缘故:一是当时很 匆忙,来不及多说;二是他自己想得也不怎么透。” “行了,别绕弯儿了,直说你是怎么琢磨的吧!” “还记得我报告过的吧,邓发顺摸到了很靠近特务队的地方,差不多快到他大 门口了,冒了这么大险,还是没摸到多少有用的情况。为什么?因为里面没动静。 他大门口有岗哨,里面又太平无事,自然就没咱们的机会……” “打他的镖船?” “对!他送一趟就收人家四十块大洋,丢了镖船少不得要赔,不怕他不乱!他 一乱,咱的机会就来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