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天里孙涛又去了两趟赵北口,这两回都是带着呼保信去的。如果说上次只是 一般的摸情况,而且劫镖船要用呼保信,那么现在虽然还是摸情况,却是要在摸情 况当中考虑具体的行动计划了,自然就要把呼保信带上。行动计划出现了两种方案。 第一种方案是直接潜入特务队,处决王保华。最先考虑的实际上只有这一个方案, 因为这是雁翎队的通常做法。直至感到这样做确实困难太大,才不得不考虑是不是 还有别的办法。从潜入特务队到能够靠近王保华,首先要过三道门,而且,那道小 门里面的小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包括王保华睡觉的地点,一时很难掌握。正面不 好进,孙涛就想到了从后面进。从正面看,小院处在特务队的深处,戒备森严,另 外一面不是特务队的地盘,说不定有机可乘。谁知一打听,更傻眼了,原来那头竟 是日本人的一个仓库。这情况也是邓发顺的那个关系提供的。这人叫邓家福,是邓 发顺的一个本家。由于了解的情况越多,就觉得困难也越多,孙涛想到恐怕得让邓 家富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是邓家富愿不愿意,开头并没有多大把握。直到三进赵北 口,邓家富告诉孙涛,说邓发顺从天津捎来了口信,让转告孙涛,他已经在天津落 了脚,吃喝都有,好歹能闹个肚儿圆。还嘱咐邓家福,凡是孙涛让办的事,就是我 邓发顺让办的事。孙涛心里才踏实了。邓家富这话还真不是白说说,很快就给孙涛 提供了一个情况:王保华爱看戏。邓家富说他自己很少看戏,这情况是辗转打听来 的。赵北口正街上有家戏园子,开在那儿有年头了,早年太平时也曾兴旺过,最红 火的时候,能从天津请来河北梆子名旦金刚钻,一天三开箱,场场座无虚席。日本 人来了,兵荒马乱,戏园虽是勉强支撑,隔三岔五,也还能请到周遭一带一些中小 戏班来唱上几日。赵北口毕竟是个四面八方水陆交汇之地,终归有闲人也有闲钱, 锣鼓一响,总能上个三五成座。不过也皆为这个,戏园子在请戏班子时,就不挑剧 种了,京剧、落子就不用说了,这两样最多;其次是河北梆子、保定老调、清苑哈 哈腔,也颇受欢迎;远一点儿的,像河南梆子、山西梆子甚至石门丝弦,也都请过 ;即便是极雅的昆曲,极俗的本地弋腔,偶尔也会演上三天两日。说王保华爱看戏, 其实别的全都一般,真迷的只有哈哈腔。只要来了哈哈腔,他每晚必到——戏园子 会给他留专座。听了这些情况,孙涛想不动心都难,听说当天晚上正好有戏,便带 上呼保信、邓家福去看了场戏。那晚的戏码是保定老调《太平城》。老调这个剧种, 正是在白洋淀周边农村花会中的俗曲“河西调”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在这里自然 受欢迎,那晚居然上到了六七成座。孙涛等就混在这三百多观众当中,不显山不露 水,把戏园子里里外外都踩了一遍,到时怎么进来,怎么动手,怎么撤走,心里也 就有了个大概。看呼保信时,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回去的路上,这小子说了 实话:行倒是行,可总觉得憋闷得慌。这叫啥?这叫打黑枪,往最好里说,也只能 叫个暗杀是不?明人不做暗事,趁人不备下黑手,算不得英雄好汉。倒是回去以后, 吴耕做了结论:战术服从任务,杀了王保华就是胜利!吴耕这么一说,呼保信就不 再犟了,还说,杀王保华不在话下,到时候只要他来了,有班长和我的两棵枪在, 他就算是活到头了。 接下来的几天,孙涛和呼保信仔仔细细地谋划了几套动手的方案,最后由吴耕 确定了第一方案。按这个方案,因为王保华的专座是在戏园子的正面中间略靠前, 所以动手时呼保信要在园子的左前方,孙涛要在园子的右后方,这叫对角夹击。动 手的号令由孙涛发出,办法是在他认为合适的时机,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八路来 啦”。这儿有个讲究:戏园子里地面是平的,大家都坐着看戏,王保华的前后左右 都有人,很可能被什么人挡住,孙涛这一喊,王保华应该是反应最快的人,而他能 做出的反应,十有八九是站起来朝右后方看,那么这一瞬间,他的整个后脑勺就交 给了呼保信的枪口。不用说,呼保信最待见的就是这个方案,因为其中的核心,就 是班长下令他出手。所以当吴耕决定把它列为第一方案后,那一整天他出来进去都 是在摇摇晃晃地走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单等着邓家福派人送信来了。这是邓家福的主意。他 说,戏园子啥时候能请到哈哈腔,是个没准儿的事,雁翎队就别在赵北口留人了。 不料替邓家福送信的人还没等来,县委却来了命令:各部队重新化零为整,开展冬 训。虽然不清楚冬训都有哪些内容,但部队集中过冬却是惯例。天寒地冻,白洋淀 结冰,苇子收割,旱地里也没了大庄稼,都不利于部队行动,敌人很少出动,我们 也少有主动出击,部队集中后便于管理,也可搞些练兵和思想教育活动。这样一来, 三小队的四个班全部回到了瑞村。瑞村是个大村,乡一级的建制。虽然战士们都分 散着住在老乡家时,一家顶多住上三四个,但却有一个三小队的队部。那是一个独 门独户的院子,房子不多,可院子不小,足能站下整个三小队的五十来号人。从北 田庄把人带过来,再在瑞村安置好,作为班长的孙涛少不得为这事那事的张罗操心, 而赵北口的任务,也只能心里暗暗着急。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凉,真到了淀上结了冰, 就会增加很多额外的麻烦。尤其是有一段时间,水冻住了,冰又不够结实,既不能 走船,也不能走爬犁,如果赶上要在这当口行动,万一动手之后被敌人黏上,要摆 脱敌人的追击就相当困难了。 那天,孙涛正在自个儿琢磨这件事,马四从外面回来,说支队姬政委来了,还 是带着他那一个班,不过余外还有个女的。女兵?不是,女老乡。正说着,来了传 令的:全体到队部集合! 虽说是游击队,毕竟也是部队,四个班到齐了,就在队部院里站成了一个方队, 不过那站法却是按这院子的宽窄编排的。当然,班长站在前面,所以孙涛面对着队 部那间房,离得也近。队站好了,却没人出来,只队部门口站着两个姬政委带来的 人。孙涛这时想起来了,他来的时候,一小队二班那些人就在院门外站着,到现在 也没进来。多年的老侦察员了,自然对这种“架势”格外敏感,这样一想,心里就 有点儿翻腾。这时他看见队部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支起来多半扇,支开的地方露出了 两张脸,一张是姬政委,旁边那张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估计就是马四说的那个 女老乡了。姬政委先往这边指了一下,胖女人的脸跟着转了过来,然后也往这边指 了一下。孙涛看得明白,指的虽然不是他,却是他们一班。我们一班怎么了?一班 的谁怎么了?正想着,那窗户已经放下了。不一会儿,队部的门开了,姬政委先出 来,他身后跟着吴耕。 姬政委脸色凝重,用威严的目光将面前的方队扫了一遍,突然发出一声断喝: “孙涛!” “到!”孙涛答应一声,前跨半步,脚后跟一磕,打了个立正。 “带着绳子没有?” “带了。”孙涛伸手朝后一摸,把手里的绳子朝前举了举。对于游击队员来说, 绳子的用处少说也有十几种,所以每人都会随身带着一根。 “好,把呼保信给我捆起来!” “是!” 孙涛答应得挺脆生,动作却有些迟疑。他先看了看姬政委,又看了看姬政委侧 后的吴耕,见吴耕点了点头,又抬了抬下巴,是让他动手的意思,这才转过身来, 朝队列里走。前面的人纷纷闪开路,他就从这闪开的人缝里,一步一步走到了呼保 信的面前。四目相交,他看出呼保信眼里有些慌乱,不由心里一个大动——自打呼 保信加入雁翎队见过第一面,他还是头一遭从那双小眯缝眼里看到这种眼神。不过, 这时呼保信已经转过身去,并且把并拢在身后的双手朝他伸了出来。孙涛心里说了 声,兄弟,委屈你了,便把绳子在那手腕上绕了几圈,再系了个扣。这不是个真正 的死扣。姬政委的命令是“捆起来”,没说怎么捆。孙涛那几圈绕得并不紧,再加 上这个扣,需要的时候,呼保信是能够自己把它解开的。 等孙涛再回过身去,站在队列前发令的已经不是姬政委而是吴耕了:“呼保信 押起来,孙涛留一下,其余的,解散!” 吴耕把孙涛领到队部旁边一间厢房里,给他撂下一个烟笸箩,闷闷地说,就在 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 孙涛用老鹰眼翻了吴耕一眼,关我的禁闭了? 吴耕却把眼看着别处说,待会儿有特别任务,说完就走了。 孙涛盘腿坐在了炕上,闷了就卷根烟抽,倒也跟敌情紧张时在老乡家躲情况差 不多。游击队员嘛,这样啥事没有不动地方熬时间也是一种功夫。晚饭有人送来, 孙涛吃罢,又有人来收拾走了。然后姬政委就来了。孙涛要下炕,姬政委摆摆手示 意他不必下来,站在他对面,很严肃地说:“你班里的战士呼保信,犯了严重错误。 南齐庄的老乡把他告到了县里,说他强奸、霸占民女,更严重的是,受害人还是个 友军烈属,影响极其恶劣。所以县里非常重视,不仅下了公事,特派员还专门把我 叫了去,责成支队务必严肃处理。你看,这偏偏又赶在了整顿纪律的关头上,我这 个支队政委也没法保他,这是他咎由自取了。” “处理人,总得有凭据。” “你没见?检举人现场指认,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那还能有错?” “呼保信呢?他承认了?” “他?哼,他还反过来跟我要见证呢!” “我也觉得总该有个见证,不能光凭那个胖娘们儿张嘴一说。” “这你放心,共产党向来有政策,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何况呼保信是个有战功的人,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包括你会护着他,我们领导上 也能理解,他这事儿究竟是有还是没有,也得让大家伙儿心服口服。所以嘛,我已 经把他放了。” “放了?” “对。不是要凭据吗?俗话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对不对?咱们就来个实的。 你现在就去趟南齐庄,守在那个受害人家里,若是一宿无事,呼保信这个案子就算 结了;可如果他真去了,那就没啥可说的了,你给我就地打死他,看他还说不说冤 枉!” 这么一安排,还真让孙涛说不出别的来。 从瑞村到南齐庄走水路四里多地,走旱路稍微绕一点儿,但孙涛还是选择了走 旱路。虽然到这时他还不相信那事儿是真的,可下意识里他还是想到得防着点儿, 别在半道上跟人家撞个正着。按吴耕后来给他介绍的方位特征,天黑透了以后,他 翻墙进了水凤家。两间北屋,就水凤一个人在。悄没声儿推开门,一闪身进了屋, 把水凤吓了一大跳,孙涛赶紧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说,别怕,我是三小队的。水凤 听说是三小队的,立时满脸笑意,起身就要去烧水沏茶。孙涛伸手一拦,让她去炕 上坐好,不要吱声,也别点灯。水凤见来人板着张脸,说话虽是声儿不高,却并不 友善,也收了笑,带点儿忐忑去炕沿坐了。孙涛待眼睛习惯了屋里的光线,扫了那 女人几眼,心中却也有些扑腾起来。眼见得那女人的身条模样,不由得想起了一句 老话,叫作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边想着,用脚钩过来一个小板床,在水凤隔斜里坐 下,张开机头的枪提在手里,一双鹰眼眯缝着,似开似闭,等了起来。说是等,心 里却想,你小子可千万别来呀! 怕什么有什么。约莫二更时分,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孙涛心里骂,你个不争气 的东西,还真来了!凭脚步声,他就听出来正是呼保信。展开鹰眼瞪了水凤一下, 意思是老实待着别作声,一面屏息静听。外面的动静轻到了极点,也就是孙涛,又 是有心,方听得出来人翻墙进了院,回身拉开了门闩——这是为了万一有情况好有 退路,然后才踅到窗户根儿下,声儿不高不低地叫了声:“房东!”孙涛心里骂, 你个鬼猴子,不叫“大嫂”叫“房东”,是防着屋里有男人,若是有男人答话,少 不得鞋底抹油——开溜。外面的人等了等,见屋里没动静,便朝门口走来,脚步声 唰唰唰几响,看看来到门口,只差抬手一撩门帘,就进屋了。孙涛心里却说了声不 好,真要是脸对脸打了照面,这事儿就不好办了。说时迟那时快,孙涛咳嗽了一声, 外面的人一听扭头就跑,孙涛紧跟着一蹿追了出去。追到院门口时,前头那小小的 身影,跑出去不过二十几步,孙涛扶着门框,眼瞅着那身影又跑出去十几步,这才 抬腿追下去。一个前头跑,一个后头追,追出了村,孙涛不追了。呼保信是朝大淀 方向跑的,一准儿是使船来的,可孙涛是从旱路来的,没船。孙涛转身上了回瑞村 的旱路。也是合该如此。如果两人都走水路,孙涛使船不比呼保信快;都走旱路, 更难说追得上他。而现在这样,呼保信的船使得再快,终是有个限度,比不上孙涛, 其实也就是前二里小跑了一阵,后面只是比平时快走略紧些个,等呼保信在瑞村淀 边把船拴好,孙涛已经悄没声儿地站在了他身后。 “班长……”呼保信低着头,小声说。 “把脸给我抬起来!” 呼保信刚把脸抬起来一点儿,就被孙涛劈面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小子真他妈的没出息!” 呼保信耷拉着脑袋不吭气。 “呸!”孙涛又骂,“你小子这会儿倒挺老实!” “我知道自个儿做得不对,班长骂我、扇我,都是应该的。” “知道不对还要做?说你缺心少肺,你连屁股眼子都没长?” “我……我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喜欢,那是该你喜欢的?人家那是良家妇女,还是友军的烈属,知道不?” “这我能不知道?我跟她起过誓,等打败了小日本,我保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可倒好,看不出来?他们要杀你。” “看出来了。姬国槐小子要官报私仇。” “你这么说不对!姬政委是按上级指示办事——人家告到县里了,县委做的决 定。” “哼,听他的!” “反正你有错误!” “可我不是强奸,到不了杀头的罪。我今晚去找她,就是想问问她这强奸一说 是打哪儿来的!” “说你糊涂,你倒学开猪叫了。现在是啥时候?是战争时期!有罪就是有罪, 还能分什么轻罪重罪?莫非这根据地、游击区还能建个监狱,关你二年?一不留神 让你跑了咋办?再怀恨在心投了敌咋办?呸,想想万一安新特务队里有了个呼保信, 我都头皮发麻!” “我宁可死在自己人手里,也投不了敌!” “你这么说我倒是信,可别人能都信?不说这个了,你打算怎么办?” 呼保信半天没吱声,最后憋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孙涛也沉默了半晌,说:“要不然,你跑吧,躲过这一阵,再回来剖白清楚。” 呼保信摇摇头,冷笑一声:“跑?往哪儿跑?根据地里躲不住,敌占区里正悬 赏我的人头呢。还真是除非叛变投敌去当特务,不光能保住命,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抖几天威风。可这样一来,我还是个人吗?我对得起水凤吗?如果将来让人们说呼 保信是因为水凤才当了汉奸,水凤会怎么想?” 孙涛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呼保信又转过身去,把并拢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 “你回班里去吧。谁要捆,谁动手,我不捆。等等,你身上带着烟吗?” “只剩两根洋烟卷了。” 呼保信走了,孙涛坐在淀边的堤坡上抽烟,抽完一根,直接把另一根对着了接 着抽。淀上有风,而且越来越冷,飕飕的冷。树叶子哗哗响。淀水在堤岸下起起落 落,发出沉闷的汩汩声。 起床以后,姬政委就差人把孙涛叫了去。 “昨晚上呼保信去了没有?” “去了。” “怎么没打死他?” “我刚巧咳嗽了一声……” “就知道你不会下手杀他!不过,这回你可是亲身眼见,没冤枉他吧?” “他不是强奸,只是作风问题。” “谁说的?” “那女的说的,说呼保信答应过抗战胜利后娶她。” “说得轻巧!能信吗?” “我信!我了解呼保信。还有你带来的那个胖娘们儿,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 想起来了,她好像就是个卖大炕的……” “孙涛!话到这儿,我不能不给你敲敲警钟了!你打仗勇敢,有战功,这都不 假,可别忘了你是个党员,要有党性!起码先得站稳阶级立场!” “是!” “回去好好想想!不光自己要想通,还要掌握好部队情绪!” “是!” 回到班里,呼保信已被捆起来带走,听说押在队部旁边一间小破屋里,单等午 时三刻要在队前公开行刑。本班的人全在,好多外班的战士、班长也都过来了,见 孙涛回来,呼的一声围上来,鸡一嘴鸭一嘴,商量要找姬政委去保呼保信。有人红 头涨脸地说,杀咱们的人,他得拿出真凭实据来!有人退一步说,就算呼保信真是 犯了错误,难得一条好汉,留条命让他戴罪立功打鬼子,强过咱自己把他杀了。乱 说了一阵,齐声要孙涛拿主意。可孙涛只是铁青着脸,生生一句话没有。众人一时 更加没了主张,也都不说话了,满屋子人,却静得只听见呼呼喘气的声音。就在这 安静之中,只见孙涛走到了炕前,取出了他那个青布小包袱,慢悠悠解开了,浮头 便是那棵狗牌撸子和两匣子弹,先往枪里装了一匣,另一匣装进了小褂内兜。下面 是他攒下的二十多匣驳壳枪子弹,不慌不忙地一匣一匣拿起来掖在身上。那么多人 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他却根本没看见人似的,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了屋。后来人 们回过头去琢磨,才咂摸出味儿来,这是表示他要做的事跟众人没关系,一人做事 一人当。他一出屋,众人相互使个眼色,也都跟着。孙涛来到小屋前,见门口有一 小队二班的人站着岗,先不打招呼,走过去隔着小窗户往里看,看清呼保信确实关 在里面,这才对那站岗的说:“伙计,我再帮你加个岗!” 说完,把前襟扣子解开,露出斜插在腰里的枪,在门口的另一边,就地盘腿坐 下了。 整整三天三夜,孙涛寸步不离地守住了呼保信,就连上厕所,也是警卫押着呼 保信上厕所时跟着一块儿去。战士们给他送饭、送水、送烟,还时常有人站在一边 陪着,可是没人能替换他。守在这里的不光是孙涛这个人,更是他的威名和战功, 才能挟制住对方不敢贸然下手杀人。三天三夜,就像熬鹰一样,孙涛的一双老鹰眼 也熬红了。孙涛的眼一红,整个三小队顿时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气氛里。吴耕也急了, 冲着姬政委吼叫起来:“倒是怎么着,你赶快拿主意呀!要么杀,要么放,你发句 话!再这么拖下去,队伍可就没法带啦!” 其实孙涛这样做,原没有明确的计划和目的,只是想保住呼保信的命再说,拖 一天是一天,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说不定就拖出什么变化来。 果然,第四天来了县委的特派员。吴耕吼叫,姬政委怕担不起这个责任,不敢 拿主意,只好向上报告。特派员来了以后,听姬国槐汇报了情况,用探究的目光把 姬国槐打量了半天,直到把姬国槐打量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才问了一句,你真 是这么不会办事儿?姬国槐吭哧了一下,却没有答话。这话还真不好回答。特派员 又把他打量了一阵,才又说了一句话,你这是右倾机会主义!也不再等他回答,转 身吩咐去叫孙涛。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来报告,孙涛不肯离开禁闭室。特派员微微 一笑,说那好,我去找他。 听说来了县委特派员,孙涛觉得有了点儿希望。及至特派员亲自来到禁闭室门 口跟他谈话,很和蔼地让他讲意见,鼓励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顿时让他觉得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把呼保信怎么有冤情,平时作战如何勇敢,怎样 屡建战功,竹筒倒豆儿一般倒了出来。特派员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等孙涛说完, 低头想了一想,很果断地说:“我早就听说呼保信同志了,看来确实是个革命坚决 的同志。当然,同志犯了错误,我们也是要处理的,不能姑息迁就,对不对?既然 你说情况还有出入,那就等查清了再处理,好不好?嗯,你就去把他放了吧,对, 就由你去放,不过有一点,你是班长吧?好,你得给我担保,可不能让他跑了。” 呼保信放了。整个三小队都松了一口气。稍后还传出一种说法,说特派员来到 就批评了姬政委,批评姬政委是右倾机会主义。游击队员们哪懂这主义那主义,只 有吴耕一知半解,听说了以后觉得很受教育,原来这才叫右倾,看来以前的理解根 本就是猴吃麻花——满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