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听到忠哥的消息,是在杨栋组织的饭局上。 杨栋毕业后,在厂医院防保科当大夫,我们谁想泡病号了,就去找杨栋开假条, 他还念着旧日交情,都帮着办了。我们觉着老求人家也不好意思,再去开假条的时 候,就给他带两包烟,一兜苹果,杨栋客气了客气,也就收下了。再后来杨栋家有 什么事,比如修修暖气、换个水龙头、通个下水道什么的,我们也顺手帮他弄了。 慢慢地,“我们”又回来了。只是缺了忠哥。因为忠哥进了劳教所。 杨栋要结婚,我们买来涂料帮他刷了房,又弄了点石膏线、地板砖,帮他简单 装修了下,看着还挺像回事儿。完工后杨栋请我们去一招鲜吃火锅,席间杨栋问起 了忠哥,我们告诉他,忠哥把他们车间主任给揍了,据说打得不轻,住了院。结果 被劳教了,要蹲两年才能出来。至于原因,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是忠哥旷工去倒 腾买卖,被车间主任扣了奖金,忠哥就急了。还有的说,是忠哥上班时间干私活, 让车间主任抓了个现行——“别瞎扯了,”李浩说,“谁上班还不干个私活?那算 个屁,忠哥的事你们谁也没我清楚。”李浩跟杨栋碰了个杯,仰脖干了,又点了支 烟,吐出个三米长的烟柱。“别他妈卖关子,赶紧说。”我们催他,杨栋也催他。 “还记得孙美丽不?”李浩说,“杨大夫,就是你们班孙美丽,你们谁都想不 到吧,忠哥跟她搞上了,不对不对,准确地说,是孙美丽和忠哥搞上了。” “他俩?”我们都惊诧不已,这可真是没想到。 “没错,孙美丽也不知道哪条神经线搭错了,居然看上了忠哥,下了班就去找 他,还给忠哥织了个围脖呢。一来二去,忠哥也动了心,俩人就好上了。” “那跟你们车间主任有啥关系呀?” “本来也没啥关系,”李浩说,“谁让他嘴欠呢,我们主任说,‘孙美丽有毛 病吧,怎么会看上张林忠呢?要是我闺女,我宁可把她许配给傻国强也不让她跟张 林忠。’我们都听见了,我还嘱咐他们,谁都别跟忠哥说,可是还有嘴更欠的,最 后这话传到了忠哥耳朵里……” 傻国强是我们大院的傻子,老是光着屁股转悠,比我们还大三四岁呢。据说他 妈是他爸的表姐。“后来呢?”我们问。 “后来忠哥就去找老顾,忠哥张嘴就问,‘孙美丽哪有毛病?’老顾让他问蒙 了,愣了半天,醒过味儿来就装糊涂,‘孙美丽有毛病?谁说的,这么说同事可不 好——’忠哥就再没废话,直接动手了。我们在外头听着,屋里鬼哭狼嚎,有想去 当好人的,被我拦住了,‘你想让张林忠捎上就进去吧。’这里头数我最知道忠哥 的脾气禀性,所以我一说这话那孙子也就趴窝了,一堆人都侧耳听着屋里鬼哭狼嚎, 忠哥始终没出声儿,后来就……” 李浩讲完我们都叹气,忠哥怎么会为个娘儿们动手呢?沉闷了半晌,杨栋端起 杯,说,“来,毕竟兄弟一场,这杯算咱敬忠哥的吧!”大家都喝了,放下杯杨栋 又道,“回头咱抽个时间,去八里庄看看忠哥吧,他没亲没故的……” 我们都说,“好啊,必须去,一定要去。” 过了几天,在澡堂子碰见李浩,“哎,杨栋不是说一块儿去看忠哥吗?没动静 了?”他问。 “不知道啊,还等着杨栋通知呢。”我们说。 再后来就没人提这事儿了。 大年初三一大早,天还黑着呢,大院里的人就被连缀不断的鞭炮声吵醒,打开 窗,香喷喷的炮药味儿直冲脑子。“这是孙家的二闺女结婚,”有人说,“对,就 是孙美丽。” “新郎官是谁?” “听说是一分厂厂长家的少爷。” “那孙家可是高攀了。” “可不是嘛。” 又过了大半年,忠哥回来了。杨栋组织给忠哥接风,那天我们都喝得不少,但 话都不多,因为忠哥没怎么说话。有人提起小时候忠哥带头干的那些还算风光的事, 他也没接话茬儿。饭局早早结束了。 忠哥被劳教的同时,也被厂里除了名。出来后就在先锋街摆了个摊,卖煎饼果 子,也不知道这手艺是打哪儿学来的。李浩某天路过时,跟忠哥唠了几句,忠哥给 他摊了个煎饼,加了俩鸡蛋。李浩推辞不过,就吃了,吃完忠哥死活不要钱。“绝 对先锋街最好吃。”李浩说,“你们谁打那儿过,就去照顾照顾忠哥生意吧。” 我们说好,但从此都绕着走,偶然忘了,经过时就猛蹬一脚,让车子迅速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