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亦宜来了。这个小个子的老和尚,没有飘在空中,没有翻过围墙,而是正儿八 经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将脚上的破布鞋脱了下来,赤着脚走下台阶。他那么瘦小, 就如同一颗干瘪的种子飘在风中。 他没有去理自己两个徒弟,也没有去管瘫坐在柱子旁边的师弟,而是走向墙角 木箱里的那条巨蟒。他知道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切,都跟这条巨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 系。他走向青蟒,仿佛已经在一瞬间将所有的故事都复述了一遍。他将自己的布鞋 放在木棉树下,然后赤着脚走向青蟒那个巨大的蛇头。 他弯腰抚摸着青蟒,喃喃说了一句什么。他艰难地爬上蛇头,站在蛇头之上。 他的脚踩着蛇头,踏着一种节奏,然后,他腾空而起,不是他自己跳起来,而是青 蟒,青蟒将他托举了起来,就如当年托起白千山,不久前托起关多宝,他将青蟒踏 在脚下,牵引着青蟒挣脱了木箱,沿着院子的围墙边游走了起来。这时候大家才看 清楚了,在青蟒美丽的鳞片之间,被网着一层白色的蚕丝。那大概就是蚕丝老祖捕 获青蟒时使用的西域蚕丝。 亦宜老和尚轻轻解开背后的布袋,定睛看时才发现,他背上原来还背着一袋面 粉。布袋一取下来,他就显得更瘦了,简直就是一只猴子。猴子站在蛇头上,向青 蟒的身上洒面粉,面粉所到之处,蚕丝被粘住、卷起、脱落。洒完了面粉,亦宜老 和尚跳下蛇头来,他一个起落,跳到关多宝身边,伸手探入他怀中,摸出一把通体 碧绿的玉笛,放到嘴边,咿咿呜呜地吹了起来,笛音时而尖锐,时而低回,仿佛某 种由声音组成的密码,让青蟒陡然精神起来。 青蟒巨大的身躯绕着围墙缓缓转圈。它吐着蛇芯子,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直绕 到柱子后面,它俯瞰着关多宝,慢慢贴近他,用蛇芯子轻轻舔着他。青蟒在呼喊, 它想叫醒它的主人,它想让它的主人重新站到它的头顶。 但关多宝一动不动,体内的醉罗汉剧毒封锁了他所有的感觉。他像是被关进了 黑色的屋子里,看不见,感觉不到,无法动弹。 在袅袅的笛音之中,青蟒继续俯下身去,用头去撞击关多宝的身躯,企图将他 叫醒。但关多宝依旧无法动弹。 青蟒贴着地面游动,它将身体慢慢收拢,将关多宝从柱子后面卷出去,卷到院 子中间。它绕着自己的主人转圈圈。 所有人都在看,看这条通灵的巨蟒,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青蟒一圈叠着一圈,形成一座两个人高的锥体,像一座飞速旋转的高塔, 将关多宝笼罩在其中。 它的头藏在身体做成的铁塔之中,然后,它叼着关多宝,抛向空中,然后哧呀 一声张开它的大口,接住关多宝,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 青蟒吞食了关多宝,吞食了自己的主人,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此时,亦宜老和尚才将手中的玉笛收入怀中。他似乎很累,背着手,弯着 腰,走到木棉树下,将那双布鞋穿到自己的脚上,动作干净利索。然后,他迈开步 子,走到大厅里,往铁员外父女和黑子三人的嘴里分别塞了一颗药丸,又伸出手掌, 在他们的头顶、肩膀和膝盖上分别拍了拍,像完成了一道工序一样露出一个笑容。 也不理这三人感激的话,他径自走到布苏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头顶,另一只手 按在他的小腹上,一吸一拉,将布苏整个人举上头顶,顺着时针旋转起来。紧接着, 提着布苏的双脚,将他倒立起来。 老和尚喃喃念道:“引天接地,固本还原,心火肾水交融,坎离上下相济,激 丹田之水行带脉之上,中黄直透,布苏,咳三声!” 布苏咳了三声,一股黑色的血从他口鼻之中涌了出来。 “谢谢师父!”布苏死而复生,哭出声来。 “富翁,过来!有钱的富翁!” 老和尚叫了两句,铁员外才发现是在叫他:“大师兄,老铁我什么时候有钱了, 还是穷人。” 亦宜老和尚将布苏抱起来,放到铁员外的臂上:“这孩子现在虚弱,你将他送 到你兵器库的密室之中,温上一大锅好酒,将他泡上一天一夜,让他入定静坐,别 让任何人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