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直到醒来大约半小时之后——或许更漫长,我没有戴手表,这里也没有任何可 供计时的设备,所以关于时间的一切都只是凭空估计——我才确定自己的确是醒来 了。不过不对劲的感觉并没有就此消失。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吞下了什么恶心的东 西,却不知道是什么,也无法估计它对身体的伤害。 抛开这种别扭感不谈,我的身体似乎没事。我站起来打量所处的这个房间,这 里显然不是哪家汽车旅馆,倒像是由集装箱改造而成。房间大约有半个集装箱那么 大,四壁、地板和天花板都由钢板铸成,整个房间弥漫着难闻的金属味。我眼前十 二点钟方向是一盏镶着毛玻璃的小窗,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窗子被嵌死 在墙上,我摩挲着毛玻璃。对于它的材质,我有九成把握——那是一块普莱斯顿多 层防暴玻璃,通常都被用在纽约警察局重犯审讯室或是太空梭那样的地方。理论上, 它可以承受一枚火箭弹的正面攻击而不碎裂,所以我立即打消了想用手肘击破它的 打算——见鬼,单是这样一块玻璃的价值就足以抵得上一辆丰田凯美瑞轿车,谁会 拿它来装修房间呢? 看来我遇到的麻烦着实不小。 在我的三点钟方向,与其说那是一扇门,不如说是个镶着厚实铁板的门状开口 ——我没看到任何与门把手类似的东西,在铁板上的三分之一处有一个六英寸长、 一指宽的狭长开口,那显然不是监狱或是精神病院房门上的那种食物投递口。那种 宽度,连一块比萨饼都塞不进来——我猜,那大概是用来投递财产转让书之类让我 一文不名的文件的。 我,一个写推理小说的作家,被卷入了一起绑架中,并且我完全不记得是怎样 被绑到这里来的——听上去像是迪恩·孔茨笔下二流惊悚小说的开头——现在正真 真切切地发生在我身上了。 房间里没有可供坐下的椅子。如果要坐的话,我只能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件家 具——位于房间中央的一张两英尺见方的桌子上。我摇了一下桌子,虽然有些分量, 但并没有被固定在地板上,这意味着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将它搬到墙边,让自己坐 得舒服点儿。不过吊在桌子上方的灯就没那么容易移动了。眼下,这盏灯是室内唯 一的光源,毛玻璃外边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将耳朵凑在玻璃窗上, 听了五分钟,当我正准备放弃,将耳朵移开时,外面传来了吱吱咯咯的摩擦声。虽 然声音根本称不上响亮,但就像是用刀片刮擦玻璃黑板的声音一样令人不舒服。 有意思的是,方桌上竟然摆着一本本子,皮质封面,厚实的再生纸内页,完全 空白,没有任何水印或是标志,夹在本子书脊处的万宝龙墨水笔写起来倒是无比顺 畅——我将笔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拆开,笔套、笔身、笔筒、笔芯、弹簧、垫圈,最 终我还是没有找到窃听器或是类似的芯片。好吧,这就是一支普通的万宝龙墨水笔 ——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出版社编辑的恶作剧吗?当房门打开的时候,外面是 排着长龙等候签售的人群?还是想让我在这鬼地方为下一部小说开个恐怖的头?我 知道有些狂热的粉丝可能会绑架他们的偶像,就像罗伯特·德尼罗主演的电影《狂 迷》中所拍的那样——这意味着我如果不在这房间中完成一部像样的作品,就休想 从这里出去。上帝呀!我可不是像大仲马那样只要面对笔和纸就有写作欲望的天才, 趁手的笔记本电脑、网络、电影、美食、烈酒以及性对我来说缺一不可。我已经多 久没用纸和笔写文章了?五年,还是十年? “门”边的墙上挂着一部电话,那是我在屋子中所能发现的最后一样东西。单 人禁闭室,以及一部电话,以我对犯罪心理学的浅薄认识,一条电话线意味着控制、 讨价还价以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产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了听筒——如我 所料,根本没有拨号按键,那只不过是一部分机而已,听筒的那边传来甜美的女声 : “很高兴接到您的来电,杰弗里·迪佛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有什么能为我效劳?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个恶作剧了——但即使你是奔腾出版 社的编辑,这也太过分了吧。 “嘿,你这家伙!”我从我的词汇库中毫不留情地挑出那些恶毒的词语,务求 让对方下不来台,“如果你马上打开这该死的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把你和你 的同谋告上法庭。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抱歉,您的这条请求不能被实现,请说下一条要求,先生。”女孩的声音依 旧轻快流利,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那些狠话的影响。 听上去我正对着一台答录机讲话——好吧,我很快就会知道线路那头的是不是 一台机器了,只要几个问题就行。 “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先生。”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您在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我的任务就是在有限的范围 内满足您的要求,至于我的要求,我只想要您写作,先生。”——她不想要钱,只 想要我的小说,这听上去不坏,至少我知道暂时不用担心生命受到威胁。 “想让我给你写作?门儿也没有,除非你先给我来瓶苏格兰威士忌,要纯麦芽 的。” “您不需要那种东西,先生。”她一口回绝——好吧,作为一个能够做出绑架 这种事的疯狂粉丝,她真是足够冷酷了。面对这样一个绑架者,我手上的筹码并不 多。 “见鬼,那上厕所总行吧,快打开那扇该死的门,不然我可就在房间里小便了。 嘿,听见了吗?我拉开裤子拉链了!”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先生。” 真见鬼,究竟是不可能把门打开还是她料定我不可能把尿撒在这个我一时半会 儿出不去的房间里?虽然她说话古古怪怪的,但在问了这么多问题之后,我依然没 法肯定她究竟是人还是答录机。或者说,我早已不知不觉间把她当作一个粉丝来看 待——图灵测试的宗旨是,如果你没法通过对话断定与你对话的是人还是机器,那 么对方就是有智慧的生物,无论它的外表如何——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恐怕他绝 料不到他的实验会在一场绑架中被完美重现。 那种刀片刮擦玻璃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吵得我心烦意乱,我没法再集中精神对 付听筒那边的幽灵,于是我赌气地将听筒重重地挂回墙上。心里涌起一阵挫败感— —写推理小说多年以来所积累的、上帝般掌控一切的自信正渐渐地从我身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笔下人物的那种无助。混蛋,我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铁门上,在 狭小的空间中响起的撞击声出乎意料的巨大,连我的内脏都几乎跟着一起嗡嗡地响 了起来。 当我重新恢复思考能力之后,对于这是否真是一场恶作剧,没那么有把握了。 《生日历险》?那只是部疯狂的电影而已。 我再次拎起话筒,无论对面传来的声音是奔腾出版公司编辑凯勒,还是我的表 兄斯各特,或是我最好的朋友海默,甚至是个自称林肯·莱姆的疯狂粉丝,我都将 说声“谢天谢地”,并衷心地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症状已经 开始在我身上显现。 听筒中原先甜美的女声消失了,换上了一个冷淡的男中音: “很高兴接到您的来电,杰弗里·迪佛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