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那一走,她再也没有回头,跟着他居于山野,耕种打猎,采茶纺布,粗茶淡 饭。自母亲死后他清苦而孤单,妻的到来让他的生活有了温暖和阳光。看着她学做 饭学洗衣,学着其他农妇一样操持生活,他的内心满溢幸福。如果,不要报仇多好 啊,他便可以忘记那个誓言,带她回家,回到祖宅,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心里忽然对母亲有了恨意,她每一次的欲言又止竟让他走得如此之远。但剑客 更恨的,还是眼前这僧。若不是他,何至于自己错杀两人!对妻的愧疚喷薄而出, 他锥心地痛。 妻的聪慧从来都不露声色,他不说,她便也不问。那一次他提早将剑藏匿于外 头,出门的时候也故意没带夜行衣,但妻仍像觉察了什么,还是亦步亦趋地跟过来, 扯着他的衣袖,殷殷又问:我对你好么?他迟疑良久,经年堆积的恨终是盖过了愧 疚,深深地望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镖必在陈子手中,但此番远不及上回顺利,陈子年轻威猛,厮杀许久才被刺死。 剑客从陈子袖中搜出镖来,脸刹那煞白,思绪在一瞬间凝固,他陷入从未有过的迷 惘之中。 游魂似的回到家中,妻正在屋内替他缝制冬衣,见他进门,赶紧端来热水。疲 惫不堪的他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间觉得妻在他身上比画,一睁眼,果是妻拿棉袍罩 着他的身体比大小。他坐起身,嗔道:急什么,才仲夏。 妻不说话,看他一眼,他惊觉这张脸日渐消瘦,心底泛酸,便揽了妻的肩,歉 疚道:让你受苦了。妻轻叹一声叮嘱道:秋衣都在柜里二层,棉袍放在最上头。他 抚摩着妻光滑的发,道:你记着就好了。妻回头看他,笑一下。他忽地感叹:许久 都没见你这样笑了。抱紧了她,又喃喃道:等报了仇,我们好好过日子。 怀里的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幽幽问:我对你好么?他用无比欣慰的语气心满 意足回答: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又仰起头来时,笑意已经散去,脸上浅浅的忐 忑:不报仇了好么?他不作声,许久之后才从胸腔里憋出一口粗重的长气。妻怔怔 地望着,眼里渐渐有了绝望,浮起淡淡的雾气。她眨了一下眼睛,那些情绪须臾不 见,笑容再次挂上脸庞。她缓缓脱离了他的怀抱,转过脸去,低头片刻:你去山寺 找僧吧,他曾是我家护院教头,知道所有事情。 僧?教头?剑客一跳而起,拿定了主意,取过桌上的剑,三步两步跨出门槛。 妻在身后喊。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妻上前替他理好衣装,又整整腰带,目 光长久地落在他脸上,好像要把他烙到心里。一直等到他皱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妻 才收回目光,黯然道:去吧,早去早回。他奋力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剑,高声道:收 拾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祭拜父母,然后回家!这几年卧薪尝胆即将一报前仇, 他的祖宅虽不如陈家大宅,却也好过这茅屋许多。想到这里,他脚下虎虎生风。 妻靠在门框上,望着他远去,脸上的笑意慢慢平复、沉涩,再漫起难言的点点 忧伤。 想起妻的微笑,剑客心里满是甜蜜,又满是酸楚,如今,更多了苦涩和沉重。 她那样善良宽和,一直隐忍,不是逼到最后,定然不会说出僧曾经的身份,即便是 说了,仍旧留着余地,她竟不忍心直接道出真相,迫僧于死地。早上出门的时候, 妻的目光饱含着太多意味。她想说什么呢?是要他放过僧吗? 剑客真是有些不懂,但她知他心意已决。而今,他更是要杀僧,为了妻,定然 要手刃僧,祭她冤死的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