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个漫长的下午里,兴奋而忐忑的树把店里所有的书柜都擦了一遍。 回到家,母亲不在。 父亲也还没回来。 下个月开始,就让父亲别去出海了。 树脱了衬衫,翻出存了一星期的衣服。刚开门要下楼,对门邻居从洗衣房走上 来。 “树?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妈出事了,送医院了!”邻居说。 “什么?” “不知道呢,好像是晕倒了。快去吧!救护车拉到省医去了。” 母亲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因为劳累。 医院的电梯过了九点就停,见到气喘吁吁的树,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叹气。 父亲今天回家,明天还要出海。 母亲示意树拉出病床下的小床,树照做。这时候护士来了,像一阵风。不发一 言,只是开了灯,推开树,给母亲量了体温,然后关了灯,离开。 黑暗中,树感到体内有什么在断裂,并清晰地听见那声音,看到它的轨迹。他 缓缓坐下,握着母亲的手。 在医院观察了一晚上,第二天出院。 姐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在收费处交款,钱带得不够。姐问树,你身上有吗? 树摇摇头。 姐打电话让姐夫送钱来,他们坐在门诊部冰凉的塑料椅上。树没有说话,姐也 没有。她发着呆,有时转过脸来看到树,就淡淡地笑一下。 树忽然有一种被马蜂蜇到了的感觉。 爸爸说,在书店等了树很多天。 从那天以后,早晚就凉下来了。空气中有热气消散的线条,细心的人能看见。 爸爸说,其实那天早上树没来,我就知道他不会要这份工作。我只是想不通, 依他的性格,这可能是最好的一种职业选择,至少现在来说是这样。而且,女儿, 你又要出国,我都想收他做干儿子,到时候把书店给他打理就好了。 此时,树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翻书。 树当然还是那个树,笔直的俊俏的又略显单薄的树。抬头看人时像白杨,低头 阅读时像香樟的树。 第二天,树应承了老同学的邀约,去了一间广告公司做文案。 在一群三本广告学毕业和二本中文系毕业的人中间,树的一本英语系学历显得 挺金贵。老板专让他写那些房地产广告的文案。 有的老板喜欢巴黎伦敦,有的老板觉得罗马过时了翡冷翠和佛罗伦萨不知哪个 好听,有的老板说你就给我写别墅中的劳斯莱斯! 广告公司的生活并不单调,加班到十二点后大家还要去KTV 酒吧续摊也是常事。 树很少跟去。大家都知道他还在考公务员,老板也知道。只是,大家都说,树这个 人太好了,树这个人太清新了,树这个人太老实了。树自己也明白,在这样的社会 这样的行业里,遇到这样好的同事和这样包容的老板,简直是奇迹,真的是奇迹。 但是奇迹什么的,不会总是发生。 母亲自昏厥后,医生嘱咐不能再操劳。父亲早出晚归,回家时只带着一身酒气 和沉默的渔具。姐夫关了电器街上那个店面,背了一身债远走西北。姐大着肚子回 到这个四十平方的家,生了一个瘦瘦白白的小男娃。 婴儿很乖,很少哭,只是夜里怕灯光,树就把书桌搬到小阳台上。 生活和工作的犄角旮旯里,还得挤出时间给女友。 玫瑰要他一天打二十个电话。 牡丹要吃各种大餐唱歌三国杀。 石竹动不动就玩失踪。 …… 同事们吃惊地看树走马灯似的换女友。 市医院的医生小莲最好。大家都说好,树也觉得。可是小莲要去上海,去读医 科的研究生。小莲说,你若考上了公务员,随便哪个都好,狱警也好,你考上,我 就不走了。 送小莲去上海的那天早上,万里无云。 在安检口,小莲抱着妈妈哭,树沉默地站在一旁。小莲的爸爸走过来,问树, 成绩出来了吗? 树摇摇头。小莲的爸爸拍拍小莲的背,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我们等你回来 呢,树也等你回来,是不是啊,树? 送走了小莲,树不想回公司,也不想回家。 给几个朋友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占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