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树放弃了报考公务员,父亲和姐姐对此都颇有微词。只有床榻上的母亲,轻轻 地拢着他散乱的头发,被母亲抚摸的时候,他情愿自己不曾长大。 树收了收心,跟同事借回很多广告设计的书。在归老板认识的传播学教授那里, 他又学了点儿麦克·卢汉。晚上下班,他会跟着同事们去很远的大学吃烧烤,或是 在公园对面那个酒吧玩骰子。他如此投入,在外甥从只会吐泡泡到牙牙学语的一年 里,树是如此勤奋地投入生活。 他没有等小莲。西梅、紫阳、朝颜……花儿般的姑娘们依然在他的生活中不绝 如缕,这并不是件讨厌的事,至少从未有人因此对他有什么不满。 有时候小莲的爸爸会给他打电话。他高高兴兴地接,聊几分钟书法、几分钟印 章、几分钟油画,高高兴兴地说再见。 一直到美术总监辞职前,树都跟这个世界相处得非常愉快。那时候他手上有个 大案子,在本市最好的一处别墅区。他们每天都从市南穿越到市北,从繁华跳到荒 凉,又出现一线奢华的新天地。褐色的防腐木阶梯从山上铺下来,溪水像山桃花一 样开在两旁。独栋和连排的别墅错落其间,尽管是阴天,但到处都闪闪发亮。这本 身就像诗,尽管它是那么俗气的事物。树想。 签约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回公司的路上,总监对他说,树,公司有人排挤我。 树很诧异,我从没听说啊,老板不是最器重老师您了吗? 总监说,老板防我防得很深。树,如果有更好的平台、更好的待遇,你跟不跟 我走? 签约没有签成,总监带着那个项目去了新公司。 而树,大家都在背后说,他是总监的人。 老板没有吭声,只是树再也接不到大单了。他开始跑腿,送海报,跑现场。即 使如此,树也从未想过离开。 这是如此平常的人生,只要有钱拿回家就好了。杏儿这么说。 杏儿是个无忧的女孩,家里不需要她挣钱,她就开着车接送树上下班,再回到 公司做她的前台。 树开始带杏儿去书店。她坐在门口看《女友》,树在里屋读鲁热维奇的诗。归 老板走过去。 这诗好? 好!非常简洁,白描式,节奏舒缓…… 会不会太简单了呢? 树笑起来,对对对,太简单了。 工作的烦恼和打印机油墨一起留在办公室,母亲的咳嗽、父亲的酒气、小外甥 的乳臭味一起留在家。和杏儿在一起,树好像一天拥有四十八小时。杏儿娇娇地笑, 陪他去任何地方,他陶醉地看着一切。他们观察奶泡与钢匙互动发出的颤音,记录 火锅中每一个食物蒸起的热气,拆解他的自行车再一一安装,随着空中鸽子飞过的 鸽哨声呜呜地唱……杏儿真是他的理想伴侣,树陶醉地想。 这一切,我爱的,简单的事物才有留白空间,才可以包容芜杂的世界。就像杏 儿,简单的她啊。 小龟对好友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电话里的男声听来很不服气,什么人能降得住你呀! 一个男的! 废话!你要告诉我是女的我也得信呀! 小龟恹恹地说,一个男的,我爸爸的顾客。 那很好啊,叫你爸给你说亲! 不行!小龟大吼。不能让爸爸知道,而且……他好像有女朋友。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好友嗤笑。 就是……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有,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而且……他每天 都来,下班了就来,晚上才走。这怎么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呢? 你有没有女朋友?小龟忽然问。 啊?有,怎么啦?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没事啦。小龟嘿嘿傻笑,你晚上有没有空儿,我想去吃铁板烧,找不到朋友一 起。我请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