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上,梨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有些兴奋,没想到丈夫这样理解她、 支持她。想到丈夫,心里又不由产生几分怨气,把媳妇扔在家里,白天干活还好过 些,一到晚上,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思念,男人在家的日子,一到晚上小夫妻总有 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温存。现在呢,那远在城里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梨花 打算把今年的梨拉到上海去卖,见识见识大城市,看看丈夫是怎么生活的;又想到 丈夫要是能回来,跟赵春宝一起干,学些技术多好啊! 车子过一道小沟,赵春宝虽然小心翼翼,但车子还是颠了一下,他忙回头问: “疼吗?”梨花回过神来说:“不,不疼!”看着赵春宝汗流浃背拉车的样子,不 由地问:“赵书记,你孩子几岁了?”“刚上小学。”“你女人,不,你夫人做啥 工作啊?”“大学老师。”梨花“啊”了一下,沉默了—会儿说:“你到俺这黄河 滩来,吃苦受累的,人家能不担心你吗?”“担着心呢,昨夜还打电话咧,热啦冷 啦的,啰嗦了好半天。”“你不知道女人的心哩!”“这条路是我选的,她挺支持 我。”赵春宝大步走着说,“黄河滩上穷,我以前就知道,人们守着这么多果树过 穷日子,谁也不甘心!我心里也着急。咱村给老梨树嫁接换枝,多亏你带头支持啊!” “俺—个女人家做不了什么。”“没有你大胆带头,这老梨树改造难成。”“我就 是盼着能快富起来,男人们也不用外出打工了,女人也不用在家受这样的罪呀。” 梨花鼻子酸酸的。“是啊。我这个下派干部能不能叫小于庄由穷变富,开始心里真 没有多少底数啊。但现在我有了信心,只要咱村里的干部群众攥紧一个拳头,是有 希望的。” 赵春宝拉着梨花来到医院里,医生开个处方到二楼拍片子,赵春宝扶着梨花走 了几步,梨花痛得厉害,不能行走,医生说:“背着你老婆上去,别再摔着喽!” 赵春宝红了脸,他讪笑了一下,不好解释什么,就要去背梨花。梨花羞羞答答,坚 持自己上楼。正在尴尬之际,有人喊:“我来啦!”二改老远就看了个明白,她冲 过来,背着梨花上楼,嘴里不住地说:“做个女人真他娘难,天长这小子也不回来, 你媳妇摔断腿,看你咋办。”梨花趴在刘二改背上,扭了她一下说:“就你嘴孬! 二姐,你咋来的?”“是你婆婆求的我,我看她不光疼你,怕你是光脊梁上背茄子 一生外心,这老东西!”二改扭头看看,赵书记紧跟在后面,没有说下去。经医生 检查,梨花的脚骨头没事,是严重的肌肉扭伤,医生说外贴活血膏、内服跌打损伤 丸就可以了。“娘来,吓死我了,这下好了,”二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 气说,“赵书记你工作忙,回吧,梨花交给我啦。”赵春宝走后,二改要拉梨花回 去,医生说:“她只检查了外伤,内部有没有伤还不能定,最好在这里观察半天再 回去。”二改着急说:“赵书记走了,这怎么办?”“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赶快 回去授粉吧,授粉一会儿也不能耽误。”“好吧,傍黑我再来接你回去。”二改说 完往梨花手里塞了一百块钱就跑走了。 梨花躺在观察室里,想想还没授粉的两棵梨树,想想赵书记和二改为自己受累, 想想公公婆婆和英英,又想想在外地的丈夫,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眼圈红着直 想哭。这时候,一个女人提着一盒点心站在她面前。她抬眼一看,是花鹃!“妹子, 你怎么来了?”花鹃细声细气地说:“来看你呗,你不是我姐啦?”梨花说:“看 你说的,我啥时说不是你姐啦?快坐下!”花鹃坐下后,梨花又说:“是三河跟你 说的?”花鹃点点头。梨花说:“这个挨千刀的,你还跟他混啥哩!”花娟低下头 说:“我自己愿意的。”梨花吃惊地说:“什么,你自己愿意的?我不信!” 花鹃说:“那几天我从梨园回家,走到玉米地里小路上,他总在玉米地里喊我, 一次、两次我没理他,可第三次我……我就去了……”梨花生气了,打了花娟一巴 掌,哭着说:“没出息的东西,贱骨头,你把咱姐妹的脸丢尽了,你滚吧,我不惜 得你看。”梨花说着,把脸扭到一边去了。花鹃哭着说:“我也不知我犯了啥贱, 当时像鬼赶似的随了他。”梨花又气又同情眼前这个小妹子,点着她的脑门说: “看桃树回来怎么捶你。”花鹃说:“要杀要剐随他吧。姐,你别气了好不,我知 道我不是人,是猪是狗,可想想那该死的桃树,走了半年多了,连个电话也不打来, 我夜夜都睡不着觉,我守在家里有啥趣,姐,我受不了了啊!,,花娟眼里泪汪汪 的。梨花说:”你打算就这么跟姓刘的一辈子吗?“花鹃说:”我上了贼船,回头 也晚了,你说桃树回来还能跟我过吗?“梨花说:”只要你改!,,花鹃说:“就 算他不跟我离婚,我也没脸回那个家了。”梨花说:“刘三河是个什么人?你跟他 也长不了。”花鹃说:“我知道刘三河不是好鸟,他真要娶我,我还不嫁给他哩! 可我也不能叫他白占了我的便宜,非叫他出血不可。”梨花说:“现在讲法,你可 不能任着性子来。”花鹃看了梨花一眼,又急忙收了目光说:“姐,我知道你和二 改姐瞧不起我,可我对你们可是真心的,不论今后走到哪一步,你们都是我姐……” 花娟说着哭着,一抽一噎的,很伤心的样子。梨花说:“你心里的苦我们也知道, 这事也不能只怪你一个人!”花鹃一下伏在梨花身上大喊一声:“姐!”便大声哭 起来。 傍晚花鹃走后不久,二改就拉着平板车来接梨花了。路上,梨花告诉二改花鹃 来看她的事,二改生气地说:“你理她这个小骚货干啥!”梨花说:“她也有她的 难处,我们都是女人,她也是一时没有守住。再说,还不是刘三河一次次勾搭了她?” 二改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梨花说:“桃树也不是东西,走了半年,活不见 人,死不见鬼,这男人的心肠咋这样毒。”梨花一句话还没说完,二改忽然放下车 子蹲到地上抱着头大声哭起来。梨花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使她想起了大旺,戳住 了她的伤口,心想这些日子她憋得太狠了,就让她好好地哭出来吧。等她哭声小了, 才低声地问:“大旺还没有来信吗?”二改扭了一把鼻涕说:“谁稀罕他来信!他 和那个江西骚女人过得热和和的,早把我忘了。”梨花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天 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咱们女人的命咋就这样苦?”二改呼地站起来说:“我 就不信离了男人我们就不能活!你看我不是每天都乐呵呵的吗?我就是要叫人家看 看,咱娘们也是不好惹的!”梨花说:“对,人活着就要争口气。”两个女人说一 路,哭一路,骂一路。 花开花落,新叶吐枝,转眼到了给梨树打第二遍药的时节了,梨花扔了拐杖已 能自己走路。新改造的梨树生长旺盛,梨花背着药桶在朝梨叶上喷药。这时听到两 边梨园里有赵春宝的说话声,像是在给梨农讲课。 赵春宝看见梨花就走来说:“梨花,你能下地啦?我正要去你梨园里做喷药示 范。”梨花看到在赵春宝的提包里有一包方便面,说:“赵书记,中午就吃这个?” 赵春宝笑了笑说:“这几天忙点。”这时,来了许多人,赵春宝就做喷药示范,他 边喷药边指导:“大家回去照我这个样子于,一天不能耽搁。”赵春宝讲解完毕, 乡亲们都各自忙活去了,赵春宝仍留在梨花梨园里打药。梨花说:“赵书记,你这 样干会累坏身子的。”赵春宝说:“你脚不好,家里果树又多,一个人咋成啊!今 天下午我就给你打工吧!”梨花听到“打工”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嘴角和 眉梢在微微发颤,手脚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她看了一眼赵春宝,又看看这一大片梨 园,抚摸着自己这还不十分听话的腿,想了想说:“赵书记,你给俺干活,晚上到 俺家吃饭行吗?”“不了,我会做。”“哪有‘打工’不管饭的道理?”赵春宝看 着梨花认真的样子,说:“好吧,你家吃啥我吃啥,不能特殊。”梨花趁赵春宝不 注意,拿起他搭在树上的那件被药水弄脏了的米黄色汗衫,兴致勃勃地走了。 梨花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便生火做饭。她擀几大碗面条,炒一碟鸡蛋抱韭 菜,炝一盘茄丝,又凉拌一盘黄瓜粉皮。梨花看天色还早,知道赵书记一时不会来 家,就温了一锅热水,想洗洗身上的汗气,几天没洗澡,身上汗味、药味很重。梨 花赤着身子,坐在木盆里,捧起水,用毛巾慢慢擦洗着身上的汗渍和尘土,一边想, 今年没有赵书记帮助,自己还不知要累成啥样呢! 夏天的夜晚,宁静而燥热,东邻西院都亮着灯火,时而传来碗筷的叮当声和狗 吠猪嚎声。梨花洗完澡,穿着花裙和背心,来到大门前,四周看看,村里静悄悄的, 看不见人影走动,忙活了一天的乡亲们都歇息了。她盼着赵春宝早点回来,看了一 阵,还不见人影儿。 梨花又把饭菜热了一下,放在桌上等赵春宝回来。她坐在一张小木床上,看着 自己精心做的饭菜,痴痴地想着心事。等秋后梨子下园,选一些好的给赵春宝带到 城里,给他的家人尝一尝。人家赵春宝才三十多岁,把女人丢在城里,算来也快一 年了,一趟城也没回去,家里女人能不想丈夫啊?自己也有一个月没跟丈夫通电话 了,梨花想着,不由抚摸着自己的胳膊、胸脯、小腹和大腿,这些还都像做姑娘时 一样结实而有弹性,自己这一对肥大的奶子,丈夫每天都要摸个遍、亲个遍……梨 花突然感到全身涌荡着热气,奶子跳动,一股热流似乎从身上流下来。她轻轻地骂 了自己一句:“该死的。”忙去舀盆水,洗了一把脸,心里平静多了。她狠狠掐了 自己一下,就是渴死也不喝人家的水!我不能叫赵书记栽倒在这黄河滩上,不能再 叫刘三河那样的坏人得意。 又过了一会儿,赵春宝还没有来,梨花心里慌慌的,直奔梨园走去。梨园里人 已稀少,只有个别家梨树还挂着灯。这时只见刘三河背着梨花家的药桶走来,一见 梨花,三河就耸着鼻子说:“好香啊,你好漂亮呀!听说你给赵书记做好了晚饭, 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呀?”“你管不着!”梨花撩开夜色朝后看。“别看了,人走了,” 三河怪声怪气地说,“乡里通知村支书晚上开紧急会议,你看,你家这最后一棵梨 树还是我打的药呢!”“谢谢你了。”梨花扭身朝回走。三河紧紧跟在梨花的后边 说:“支书走了,活是我干的,我也饿了。”梨花看着刘三河那不怀好意的样子, 转身夺过三河手里的药桶,大声说道:“你饿了,回你家去吃!”刘三河嬉皮笑脸 还想搭讪,看见梨花眼里的凶光,只好乖乖闭上嘴,眼看梨花走回家去。梨花失望 地回到家里,把上身的衣服一下子脱下来,扔到地上,重重地往床上一躺,眼泪就 要涌出来。她拉开灯,灯光落在衣架上挂着的丈夫的风衣上,就像丈夫站在那里望 着她。她想起丈夫离家的情景。 去年的一天,她正在梨园里干活,天长卖梨回来,脸拉得好长,一句话也不说。 梨花知道梨子一定没卖上价钱,就安慰他说:“你也别难过,咱村家家都是这样… …”天长说:“我要去打工!‘' 梨花一怔,还没说话,天长又说:”明天就走! “扭身便向村里走去。 他们虽然商量过打工的事,但天长这么决定,她还是觉得意外。梨花无心干活 就早早收工了,一进村口,梨花看着刘二改撅着大屁股拉着满满一车粪,脖子一伸 一伸地向前拱,忙推了一把说:“二姐,看你像个驴似的,这一大车粪,不怕累死 你?”刘二改停下车,擦了一把汗说:“他爹不在家,啥活不得我干,谁像你,天 长天天跟你屁股后面,心肝宝贝地伺候你,我是受罪的命。”梨花心里突然掠过一 丝凄凉,打着愣,脸木着,一时没有说话。刘二改说:“梨花,看你这样子是咋的 啦?”梨花喃喃说:“二姐,天长明天也要去打工。”刘二改说:“你能舍得?你 小两口可没分开过。”梨花说:“不舍得能咋,人家是吃了秤砣—一铁了心了。” 刘二改骂说:“这些臭男人,滚就滚。死了王屠夫,咱也不能吃带毛猪。哈哈,你 也要成了活寡妇了…一”刘二改说着,拉起板车向村外走去,车子响起叽叽咕咕的 声音。“贱嘴。”梨花咕哝着,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 梨花一到家,便开始做饭。她咬着牙把家里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她要 做一顿可口的饭菜送男人上路。饭菜温在锅里,梨花又温了一盆水洗澡,一边洗一 边哭,一边哭一边洗,女人的愁肠都倾泻在这澡盆里了。一条毛巾在身上揉揉停停, 停停揉揉,精神一阵阵恍惚,直到男人回来。一家吃了饭,梨花安排老人孩子睡了 觉,自己也早早上了床。梨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两眼湿漉漉地盯着丈夫的脸, 还没等男人脱光衣裳,她就猛地扑在男人身上,死扣似的抱着,一丝也不松开,那 一对肥硕的乳房,鼓胀得像两只气球,紧紧地顶在丈夫的脸上,憋得天长几乎喘不 过气来。谁也不说一句话,各人的心里无不滚动着一团火。天长也是紧紧抱着妻子, 想想刚结婚时,梨花也没像今天这样啊!他运动着一双粗大的手,在妻子身上摸个 够,那长满胡子的嘴在妻子身上亲个够。梨花扭着丈夫的耳朵说:“天长,以后再 想可没人伺候你了!”天长说:“不想了。”梨花又点点丈夫的鼻子说:“男人还 有不想这个事的?”天长说:“你不在,我想也没有用了。”梨花说:“你会找别 的女人吗,城里的小狐狸精可会勾人的。”一会儿,梨花用湿毛巾擦着丈夫身上的 汗,慢慢地说:“你去我不拦你,可还有两个老人呀!”天长说:“爹娘都是通情 达理的人。过去爷爷和爹都闯过关东呢!”梨花说:“英英要想爹我咋办?”天长 说:“孩子都懂事了,你跟她说,爹外出打工,是叫爷爷奶奶和她都能过上好日子!” 梨花说:“咱家的那些梨园,我可管不过来!”天长说:“等我挣了钱回来,把这 老树都改造了!”梨花的脸紧紧地靠在丈夫的胸口上,一会儿也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