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错呀,等我们长大以后,当然会有很多很多的钱。”宁夏愕然地看着我, 似乎是在惊讶我居然这么晚才领悟到人生的精髓。 “嗯。”我用力地点头,“一定要有很多钱才可以。不然我就去死。” 我们俩并排坐在校园的双杠上,让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着。夕阳西下,微凉的 风微妙地拍打着我们的裙摆。那个时候,我和她已经是无话不说了。所以她就自然 而然地把她的秘密告诉了我:她根本就没有先天性心脏病。 她之所以撒谎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上体育课,于是她就编出来这么个一劳永逸 的理由,好让老师在这三年内都不会来找她的麻烦。按道理说,她是必须要给老师 出具医院证明的,但是宁夏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所有的人都 相信她。 “其实很简单呀,”宁夏跟我解释说,“我就跟老师说,我没有家,没有爸爸 妈妈,我的家里没有一个大人愿意带着我去医院开证明。”听到这里我们俩一起开 心地大笑了起来,我们的笑声很容易就落到金属的双杠上面清脆地碎裂了。 宁夏说的是真话。有生以来她就从来都没看见过她爸爸。后来她妈妈又一次地 结了婚,只不过在那个妈妈的新家庭里,没有宁夏的位置。她从童年起,就像个英 勇的游击战士那样,在形形色色的亲戚家里东住一年,西住一年的。虽说没有什么 人是在十全十美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人间的,可是对宁夏来说,这个人间给她的欢迎 仪式也未免太过寒伧。不过还好,她长大了,并且在这与生俱来的不断迁徙中学会 了很多生存的本领。例如撒谎。 “那个新天鹅堡的广告里面的女孩,特别像你。”我告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几天我总是想找机会跟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讲讲新天鹅堡的广告。似乎在潜意识里 认为只有语气平淡地跟人说起它,才有可能化解掉它给我带来的那种冲击,而且似 乎是想要跟自己表示,既然可以不动声色地说起,说明我并不那么在乎它。 她很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的是不是那个解放路口的大广告牌?上面 画着一个红房子和一个荡秋千的女孩子?” 我点头。她沉吟了片刻,跟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替我保密吗?”然 后不等我回答,她就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那个广告里的女孩,是 我的姐姐。” 关于那个神秘的姐姐,她不愿意再多说了。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在怀疑,她到底 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姐姐。她有时候一时兴起就喜欢编个故事。无非是希望让自己 看上去不像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人而已。我真的是很羡慕她,因为她看上去 毫无瑕疵,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拿自己当主角来编故事。可是我不行,我个子很矮, 我的皮肤不够白,我的牙齿上戴着令人伤心的牙箍,总之,就算我自己故弄玄虚地 告诉别人我自己的故事是个传奇,别人也不会信的,或者说,没有人会对一只丑小 鸭的传奇感兴趣的,如果她还没有变成白天鹅。 后来,那是很后来了,我和宁夏在失散多年之后意外地重逢。我们像小时候那 样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着宁夏鼓得像只皮球的肚子。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 然后很坦然地承认了她根本就没有姐姐。孕育让她宽容地原谅了自己过去所有的错 误,她说:“你知道吗,我跟你一样,那个时候,站在新天鹅堡的广告牌下面发了 好久好久的呆。我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那个新天鹅堡的生活产生一点什么联 系。然后我就告诉你说,那个广告里的女孩,是我的姐姐。” 原来我们俩都是一样的,新天鹅堡,是我们的伊甸园里的蛇。不过当我们相亲 相爱地并肩坐在双杠上的时候,我们俩都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无知无觉地走在 一条通往堕落的路上。 “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信誓旦旦,“我一定要买一个新天鹅堡那样的房子。” “我也买。”宁夏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人买一座,要买紧挨着的,然后做 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