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忻晟和忻斐是在火车站碰面的。他们要回一趟老家。老家在一千公里远的南方, 坐火车得十余个小时。 是忻晟先到站的。忻斐生活严谨,办事从来都是从从容容、有条不紊的。她是 在约定的那个钟点到的。忻晟听到火车站的钟声刚敲了五下,忻斐就出现了。忻斐 一身黑衣,手上的包也是黑色的。他们姐弟俩快一年没见面了,忻斐还是原来的样 子。一张娃娃脸,眼睛很大,眼神里有一种幽怨而固执的气质,好像这世界亏欠了 她,这使她看待事物总是有那么一种放肆而无礼的神情,好像什么都看不顺眼。 “到多久了?” “一会儿了。” “进站吧。” 车站里人很多。人挤着人。忻斐几乎是搂着她的黑包。忻晟本想替忻斐提包的, 那包应该是有些重量的,但又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通过了检票口,一会儿就上了火车。这趟车的卧铺票一直很紧张,没搞到,他 们只好坐硬座。硬座车厢已挤满了人。忻斐不大适应这种闹哄哄的场面,她显得很 紧张。忻斐看到身边站立的那几个民工模样的脏兮兮的男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她没把她的黑包放到行李架子上。她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把包搂在怀里。她那不安的模样,就好像她的包随时会被人抢了去。边上的人满怀 好奇地看她几眼。 忻晟觉得刺眼,说:“姐,你还是放下吧。” 忻斐的脸上毫无表情。忻斐总是这样紧张兮兮的。不过,她最终还是小心翼翼 地把包放在自己的身边,那个靠窗的位置上。包占据了自己的座位,她只好把身体 外移,屁股的一半悬在座位外面。她正襟危坐的样子,就像一个正在接受老师训斥 的小学生。 一会儿,列车启动了。坐着的和站着的乘客各就各位,车厢似乎也不像原来那 么挤了,但声音依旧很大。列车的广播声,旅客的吆喝声,列车服务员推销食品的 声音,混杂在一起。声浪涌动,此起彼伏。 火车的速度很快。车窗外掠过的景物显得很模糊,傍晚的光线照在这片模糊上, 呈现出一种明晃晃的金色。但不久,这金色慢慢消退,变成灰暗色。 天暗了。车厢里的灯亮了。窗外的灯也亮了。忻晟和忻斐一直没有说话,一副 心事重重的样子。忻晟看着窗外,透过窗外的灯光可以辨认出一个村庄或一座城镇。 车厢里依旧乱哄哄的,一些人开始打牌,一些人摆起了龙门阵,一些人则喝起 了小酒。 忻晟感到很困。这段日子。他经常失眠。奇怪的是,到了这乱哄哄的场所,他 倒想睡觉了,就好像这人声鼎沸是最好的安眠曲。他不好意思在忻斐前面睡去。支 撑了一会儿,可眼皮总是盖下来。他的太阳穴也麻痹了,好像整个脑袋都要失去知 觉了。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睡意。 “姐,我困死了,我睡一会儿。” 说完,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差点把口水都打出来了。 “你睡吧。” “你也睡一会儿,明天一早还得办事呢。”忻晟的口气显得含混而幼稚,有那 么一种底气不足的讨好的味道。 忻斐冷漠地点了点头。 忻晟后来是被一声尖叫声惊醒的。那尖叫声骤然而起,短促、敏感,就好像一 把匕首刺入了某人的胸膛,刚想叫出声来就戛然而止。 忻晟已在睡梦中辨认出叫声的来源,他的心狂乱地跳起来。他快速睁开眼睛, 看到忻斐惊恐不安的脸。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好像她刚才被人强暴了。她在座位 边上转来转去,一会儿低头搜寻座位底下,一会儿看忻晟,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忻晟发现放在靠窗位置的那只黑包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在的呀,怎么不见了呢?” 她急不择言,说话结巴,一反平常有条不紊的说话腔调。她着急的样子,就好 像生命的某个部分消失了。 “不要着急,没人要的,再找找看。” 忻晟虽是这么说,他自己也急了,就好像他又做了一件错事。在忻斐面前他总 是犯错。他怕忻斐埋怨他刚才睡得像死猪,他趴在地上,试图发现丢失的黑包。 一无所获。 忻晟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多了。边上站票的乘客都成了陌生面孔,火车肯定已 停靠了数站。他想,也许有人顺手牵羊,把包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