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讲叙国高学生的故事之前,先介绍一下跑冰排,因为故事就发生在松花江跑 冰排的日子里。 松花江跑冰排的日子通常是在四五月份。这样讲,有些南方人就不理解了。在 南方,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正是好时候嘛,如果等到四五月份,大上海的 “桃花节”都结束了,不少桃花已经谢秃了,该轮到别的花上场了。但是,对黑龙 江人来说,四五月份跑冰排却是习以为常的事。这种现象,长春人和沈阳人是能理 解的,包括与黑龙江毗邻的俄罗斯人也能理解。俄罗斯有一支民歌,歌曲的名字叫 《五月美妙五月好》,为什么五月美妙五月好呢?因为,冰封了将近半年的阿穆尔 河(即黑龙江),还有叶尼塞河、维季姆河的河水都开始融化了,像松花江一样, 都开始跑冰排了。 这个跑冰排的时节,松花江两岸,草长莺飞,岸上的草啊,树啊,在可以将人 的五脏六腑吹透的春风之下,都嫩嫩地绿了起来,鹅黄色的迎春花、紫色的(像小 舌头似的)达子香,还有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乳白色的花,以及向阳坡上的那一簇 簇、一片片火红的杜鹃花,都开始竞相开放了。 的确,经历了酷寒之后,只有黑龙江的春天才有这种令人沉醉的春的气息,才 能让人充满激情地张开双臂去拥抱这迷人的春天。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正是四月和五月交替的日子,冰封的松花江刚刚开 始融化,刚刚开始跑冰排,乳白色的冰排出现了,像源源不断的水晶部队,大大小 小,浮满江面,相互冲击着,啮咬着,重叠着,攀爬着,然后向下流漂去。那种瑰 丽的气势十分地壮观,连在岸上悠闲地吃着新草的白马和红马,看上去都有一种诗 意般的油画感。那些在松花江两岸的柞树上做窝的成千上万只乌鸦,像欧洲的黑旗 军一样,冲向天空,蔽日遮天,呀呀地叫成一片——这里就是黑龙江人剽悍与壮美 的天堂啊。 但是,这种动人的情景,这种绚丽的画面,这令人沉醉的春的气息,日本关东 军觉得太古老,太传统,也太悠闲了,他们不仅觉得这对中国人很不合适,也为日 本抱愤不平,为什么这里就不能成为日本的满洲呢? 的确,松花江这个地方太美了。 现在,我们开始讲国高学生的故事。 在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这一天,一架日军飞机飞到了通河上空——这里我 要说明一下,通河的上空,其实也是松花江的上空,通河是松花江的一条宽阔的支 流。后来,日军占领了通河之后,就利用这条河,将伐下的林木放漂到一面坡,在 那里装上火车,轰轰隆隆地运回到日本列岛去——连续十几年从未间断过。 这架日军飞机在通河城上空一直是低空盘旋,一圈儿又一圈儿。这架贴着膏药 旗的飞机不仅惊得天空上的鸦阵溃不成军,四处逃散,也让通河城里的市民惊恐不 已。 这些朴实厚道的老百姓的脸上,个个都显出害怕的表情。 这之前,日军入侵东北的消息,已经传到通河的小城了,只是,通河人太淳朴 了,以为没什么事。要知道,全城有十分之九的人,一生都未出过通河城,他们并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日本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非常天真,总以为莫名其 妙的日本兵不会到通河来。那么,为什么日本兵不会到通河来呢?当年的通河人说 出的理由能把你气笑了,即“日本人到通河来干啥?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家”。 显 然,他们对日本关东军很陌生。 这架飞机出现在通河上空的时候,通河的老百姓 才吃惊地指着这架飞机喊,你瞅,你瞅,那是啥东西呀?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说, 这是日本飞机,妈的,狗日的日本兵真的来啦! 当时,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并确认是日本兵来了的,有两个通河人需要一记。 这两个人都曾经是在哈尔滨国民高等学校读过书的国高学生。一个就是前面说的那 位高喊“日本兵来啦”的青年人,他叫高丰年;另一个,是通河县的县长方春路。 而今,高丰年已经年逾九旬,而那位方县长却一直不知去向,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 样。 我先介绍一下方县长。 方春路在国高念书的时候,是一名贫困生。开始, 他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里。我的父亲跟他是同学,不过,父亲是低年级的学生,而 方春路则是高年级的学生,但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的私人关系不错。惭愧地说,当 时,我父亲的家庭经济情况还好,正因为家庭经济情况还好,父亲并不住在学校的 学生宿舍,而是在校外租了一个不错的砖房。那是一幢单体房,有一个可以乘凉的 小院子,父亲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包伙食,一学期一结账。方便倒是方便了,自 由也非常自由,但是,一个人住着太寂寞了——青年人最怕什么?是没钱么?是没 有爱情吗?还是没有地位?都不是,青年人最惧怕的,是寂寞。于是,父亲热情地 邀请方春路同学和他一块儿住,一再表明不收他一文钱。方春路想了想,又注意地 看了看父亲诚恳的表情,终于同意了。 方春路同学不仅有个性,而且还很有同情 心呢。 方春路毕业之后,与其他同学一样,走向了社会,开始修身、齐家、治国、 平天下去了。不久,方春路当上了通河县的县长。官似乎是略微小了一点,任职的 地方也嫌偏远了一些,但是,从方春路写给父亲的信中,能感觉到他在那里呆得很 满意(此时,父亲已经是哈埠一所小学的教员了)…… 这些情况,都是我父亲活 着的时候无意间讲给我的。当时由于我没有进一步地追问,也仅仅知道这些。至于 细节方面,老人家只是说,方春路这个人没事的时候喜欢修指甲,神情非常地专注, 他似乎有一点轻微的洁癖。说完,老人家竟疯笑不已起来。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 九日这一天,方县长正在他的衙门里办公。我在查阅有关方春路的资料的时候,意 外地发现,我和方春路先生居然有相同的爱好,我们两个人都喜欢看档案——当然 是中国人的档案。在我进行这方面阅读的时候,相关的文字使我了解到,方县长是 希望通过档案的阅读,来了解全县人民的生存状况、生命的旅程、生活的风习、农 业、手工业和本县的历史沿革,等等,以便从中发现些什么,悟到些什么。如果悟 到了,方县长便会感慨不已,立刻取了“七紫三羊”,在宣纸上记下一些什么话。 我父亲说,方春路的字写得很好,颇有魏晋遗风。所谓“人正,则心正,心正,字 自然才好”。 总之,踌躇满志的方县长,对通河县的前景充满了乐观的态度—— 我想,这也是一个地方领导干部应必备的品德之一罢。 我再扼要地介绍一下通河 的情况,以便读者们在脑子里有一个环境感。 通河是黑龙江境内一个物资极为丰富的山区,森林资源、煤矿资源、黄金资源、 粮食资源,包括文化资源,等等,假如没有日本人“帮助消费”的话,可以说,这 个地方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即便是人人都无所作为,通河人也可以藉 此很好地生活上一百年。 顺便说一句,不仅富饶美丽的通河是这种样子,黑龙江 全境,包括大东北也同样如此。难怪中国的末代皇帝溥仪在抚顺战犯管理所里说, 东北是整个亚洲最富庶的地方,所以,他才选择长春作为伪满洲国的首都…… 做了通河县长的方春路,此时已经蓄起了八撇胡。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留起了八 撇胡呢?估计,他是想让自己更像一个有古之风度的县令吧。总之,县里的老百姓 对这个颇有儒雅风度的年轻县长印象挺不错。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这一天, 方县长正在办公室里翻阅一本历史卷宗,看得很沉迷,当他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嗡 嗡声时,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掩上卷宗,快步地走到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他仰头一看,那架日军的飞机仍在通河城上空盘旋着,并发出巨 大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引起了周围群山的回响,此起彼伏,相互应答,仿佛有一个 日军的战斗机群正向这里扑来似的。一时间,通河小城乱成了一团。要知道,这种 古怪刺耳的嗡嗡声,在有千年历史的通河城里从未响起过,多少年来,通河小城太 宁静了,宁静得像一幅悬挂在客厅里的国画。这怪异之声的突然降临,真的让整个 小城战栗起来了。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到院子里、大街上,愣愣地站在那里仰头 看着。在这些人当中,也包括我前面说过的那位高丰年老人。 我在前面说过,一 九三二年的时候,高丰年同学还是一个青年,而且是一个有文化的青年,并不是一 个老人。算起来,他是我已故父亲的学兄,也曾在哈尔滨国民高等学校读过书。因 为高丰年同学在哈尔滨读书期间多次参加了反日学潮,于是,被校方开除,遣送回 原籍,回到他的家乡通河。他作为一名有知识的热血青年,当然能够准确地喊出: “这是日本飞机,妈的,狗日的日本兵真的来啦!” 被遣送回原籍的高丰年同学, 在通河小城始终穿着国高的学生制服,就是那种立领的中山装,头上戴一顶硬遮的 学生帽,英姿飒爽,充满朝气。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一帅哥。他喊“狗日的日本兵 真的来啦”,周围的老百姓当然相信。高丰年是有学问的人嘛,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啊。但是,离他远的,没有听见他喊的那些通河人,还不知道天上飞的是个什么东 西,他们不仅没有见过飞机,连火车、汽车也没见过。小城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了这 么一个庞然大物,这对那些从未走出通河小城的人们来说,的确是一个难题,是一 个巨大的困惑。 大家都很害怕,心在哆嗦着。 看到这架在小城上空不断盘旋的 日本飞机,高丰年同学流泪了。他知道,国家危亡的时刻到了…… 高丰年同学是 个大个子,长得非常壮实,脸上有一块疤,那是在一次国高学生们组织的反日游行 中,与军警发生了对抗,被军警用棍子打的。但是,这道伤疤,反而使他显得更有 英雄气概了,甚至也坚定了他抗日的信念。 看着在天空不断盘旋的日本飞机,他 不禁仰天长叹起来…… 瞬间,老百姓开始四处地逃了。此刻的通河小城不再是一幅挂在客厅里的国画, 倒像一幅用粗线条乱乱地勾勒出来的草图了。 清楚地知道这架在天空上不断盘旋 的飞机是日本飞机的,还有前面我讲过的那个方县长,方春路同学。 方春路看到这种情景后,立刻快步地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抄起电话与当地的 驻军联系。 当时驻守黑龙江通河县的军队,是马占山将军所属的黑龙江省边防军步兵第三 旅第五团的将士,通河人称它“老五团”。这支部队一共有一千多人。这支部队的 将士人人都有一颗炽热的爱国之心。但是,事实证明,仅有这些还是不够的,除此 之外,还应当具有现代化的军事装备。 老五团的团长叫刘汉,也是个大高个子(东北人小个子的少),刘团长是一个 标准的军人,对家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一般地说,对家乡有深厚感情的人都是真 正的军人,而且,只要这个人对家乡有深厚的感情,投入抗战是他必然的选择,决 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刘团长在电话里的回答让方县长略感放心——只能是略感放心。因为,他清楚 日军的军事实力。他毕竟是国高学生嘛。 方县长不仅仅知道天空盘旋的是日本战机,而且还知道这是一架日军的侦察机。 方县长自言自语地说,唉,不出三天,小鬼子就要到通河了,侦察机是这帮家 伙的先导啊。 刘团长毕竟是个军人,他在电话里对方县长说,方县长,请你通知全城的父老 乡亲,马上挖好掩体,准备空防。至于部队这方面,我会做好迎头痛击日寇的准备 的。 刘团长似乎也可以算是个国高学生,不过,他在哈尔滨的国民高等学校只读了 一年,觉得没啥意思,太枯燥,青年人的生活不应当是这种样子,于是就退学参军 了。刘团长的这支部队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用他本人的话说,老五团是一支 勇于为国家、为民族、为老百姓献出自己生命的部队。 但是,从历史到今天,在 这个世界上,特别能战斗的部队是很多的,这并不意味他们藉此就可以百战百胜。 研究军事史的人很清楚这一点。 事实证明,方县长所说的“三天之内日本人准到”的预料是错误的。日本兵在 第二天,就是一九三二年四月三十日就到了。他们是在离通河约九公里的一个叫大 白水的地方登陆的。这支登陆部队是日本关东军第六十一炮舰联队,一共拥有十几 艘战舰,是随着松花江上一泻千里的冰排顺流而下,然后,停靠在大白水这个地方, 并开始登陆。日军登陆的过程非常顺利,他们没有受到丝毫抵抗,也没碰到一个中 国军人。 上了岸的日本兵手舞足蹈起来,有的日本兵穿得跟相扑选手似的,在河中角逐, 给当官的表演上摔跤了。总之,顺利地登陆,让这支日军登陆部队的士兵们相当愉 快。 这一天,大白水一带竟有牙疼般的日本小调“憋”出了。 登陆后,日军稍事休息,天黑之后,开始用重炮向通河城开炮。这种惨烈的场 面,在战争题材的影片里可以看到,我这里就不做过多的描述了,只提供一个细节, 通河城也叫“柞树之城”,就是说,这座小城被掩映在数以万计的柞树之内。但是, 日军密集的炮弹把小城里的柞树炸得横飞四溅,绝大多数掩映在柞树下的民房都被 炸飞了,很多人稀里糊涂的就被炸死了。 一个睡在火炕上的倔老头被爆炸声惊醒 了:他说,“妈了个巴子的……小鬼子这是来真的啦。” 一九三二年的时候,通 河小城在城墙之外是有壕沟围护着的。但是,这种壕沟太古老了,那只是冷兵器时 代的防御工事,对日军的炮弹没有丝毫的防御作用。日军的炮声一响,小城里的老 百姓就慌了,乱了,牲口也毛了,马呀,驴呀,狗啊,小脚老娘们儿,小媳妇,可 街地乱跑。老百姓慌作一团,扶老携幼,开始弃家、弃城,不顾一切地往外逃命。 而那些心存侥幸的老百姓此时此刻也猛醒了,日他妈个八辈祖宗,日本兵这是往死 里炸呀。大家总不能挺着不动让小鬼子给炸死吧?也纷纷开始逃命了。 我想,就 是斯皮尔伯格也导演不出这种混乱与恐怖的场面来的。方县长和手下的那几个人根 本制止不了这些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的亡命人流。至于挖防空洞的事,根本没 人听吆喝。 经过分析之后,刘团长下令,砍柞树!然后再做成一个个巨大的柞树 筏子,放到江中,用它们憋起那些下漂的冰排,用以阻止日舰的进攻。同时,刘团 长还命令,全团的官兵都要佩戴上红袖标,红袖标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天良报国、 誓死杀敌”。 这些都是历史的真实。遗憾的是,我没有更多的篇幅把它介绍得更 加详细,只能点到为止。 在一九三二年的五月一日,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这 一天,通河小城沦陷了。的确是寡不敌众,装备也太陈旧了,顶不上去,开玩笑一 样。于是,死伤惨重的老五团被迫撤到了蚂螂河的北岸,在那里稍事休整,准备择 机反攻。 “蚂螂”是东北话,就是蜻蜓的意思。河北岸那个地方蜻蜓特别多,数也数不 清,有几十万计,漫天皆是,立体地飘浮在离地面十余米的地方——像是一个不断 抖动着的屏障。这种环境让溃败下来的、见什么烦什么的老五团战士非常恼火,觉 得它们像日本鬼子一样驱散不掉。看到这种焦躁的情绪,高丰年决定以自己悲怆的 歌声来激发士兵们的斗志: 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 杀人放火真是凶,杀人放火真是凶! 中国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 九月十八又来临,东北各地起了义勇军; 铲除卖国贼,打倒日本兵; 攻城夺路杀敌人,游击抵抗真英勇! 日本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消灭不了铁的义勇军! 九月十八又来临,部分党派大家一条心; 先要复国土,再来讲和平; “亲善合作”不要听,抗日救国要齐心! 中国的人民有四万万,快快起来赶走日本兵! 果然,唱得士兵们痛哭失声, 个个高呼,要为死难的中国人报仇雪恨! 日军进城后,立刻在通河小城的城头上插上了日本的膏药旗。那个留着伊滕博 文式山羊胡子的日军长官,完全疯掉了,命令他的士兵们,把中国老百姓的渔船通 通烧掉,以示庆贺。命令把沿江的民房也全部放火烧掉,以示庆贺。命令把城里的 那条繁华的商业街所有的店铺全部都放火烧掉,以示庆贺。还命令士兵们,把那些 从火海里逃出来的老百用刺刀赶回到火海里去,全部烧死他们,以示庆贺。 当年,通河小城的人口并不多。但这一次,日军一共烧死了三百多抱着侥幸心 理留在小城里的老百姓,其中有好几个是性格相当倔的老大爷。 让人颇费思量的 是,日本人并没有杀方县长。他们是想说服方县长为日军服务,让他继续当县长。 日军的这些想法是在方县长的办公室谈的,日本军官劈着腿坐在那里,还拄着军刀。 方县长就两个字:沉默。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坐在椅子上,用一把女式 小锉刀,专心致志地修指甲。而且,接下来的几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 尿尿——这是他自打到通河任县长以来,唯一几天不办公、不看卷宗,不出去视察 的日子。 日本军官看到方县长这种样子,直点头,心里想,总得让他适应几天,无论如 何,卖国也是一件大事呀。大日本皇军要有耐心才是。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老五 团的战士在刘团长的指挥下,不断地向通河城反扑过来,企图把日军赶出通河城。 我在通河的地方志上看到了“一战通河城”、“二战通河城”、“三战通河城”的 文字。但是,前面我已经说过,日军的兵力太强了。其实,只剩下几百人的老五团 已经没有能力把通河城夺回来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老五团的战士们在蜻蜓的“屏障”之下抱头痛哭起来。 其中,哭得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国高学生。那些日子,他在老五团负责后勤工作。他 曾几次找刘团长要求去攻城,但刘团长不允许。刘团长说,有知识的人应当活下来, 将来为国家效力。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方春路——方县长将他珍爱的通河档 案(共七十余件),全部焚烧了。他那张被火光摇曳的脸色非常之凄惨。然后,他 携带着通河县政府的大印,悄悄地骑上马,独自出城去了。自此,再没有人知道他 的去向。日军曾到处通缉过他,但始终没有抓到。一直到今天——二○○七年四月, 又到了松花江跑冰排的日子,仍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不知道他现在是活着,还 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