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做鞋的老板都有抓要点的本事。比如做一双鞋要几十种材料,但主要的是皮和 底;再比如,做一双鞋要十几道工序,但最重要的工序就是车包,因为车包关系到 样和形。如果要说说硬度和牢度,那么胶水的质量和温度的控制又是不能忽视的。 所以,做鞋不管怎么复杂,做鞋的老板都会掂量出重要和分量。像这个工程,老板 一下子就梳理出来,觉得驮东西上山的牲口是重中之重。 当然,隔行如隔山,具体到牲口的细节,老板就不知道了。比如,他就以为我 们这里的牲口很多,弄几头驮驮东西不是问题。其实,我们这里是没有驮东西的牲 口的。江南多水田,又没有连绵的大山,因此,靠牲口劳作和驮东西的情况较少。 比如马,我们这里就只有那种卖马奶子的马,这种马等于是个坐月子的妇人,白白 净净的,整天养尊处优,根本不能胜任万水千山忍辱负重的运输任务。而我们这里 的牛,基本上都是水牛。水牛是最能迷惑人的牲口,看起来体态庞大,墩实强悍, 钢盔铁甲的样子,其实一点力气也没有,整天泡在水田里悠哉悠哉,骨头从生下来 开始就养软了。尤其是水牛的肚子,鼓鼓囊囊的,不是屎就是气,这样的肚子,它 能自己把自己挪挪动,已经是奇迹了,还驮什么东西上山,根本就无从说起。 我给老板出主意,说干山路运输这活儿,骡子最好。老板激动地问,哪里有骡 子?我说,山西和云南都有。山西的骡子驮煤,小时候练就的童子功,力气大韧性 足。云南的骡子是多面手,什么货都驮,有什么驮什么,适应性强。关键是云南的 气候和我们这里差不多,不用倒“时差”就能进入角色。而山西的骡子,我怕它们 在山西天寒地冻的冷惯了,到了这里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到时候什么也干不了。 老板觉得我说得有趣,呵呵地笑起来,问,骡子和我们的马奶子相比,哪个贵? 毕竟是办厂出身的,考虑的就是核算。我说,我们的马是什么马呀,是奶妈子,当 然我们的贵。这使得老板心里有数,手一拍说,那就多买些骡子过来,这点钱我们 还是出得起的! 我准备去一趟云南。为了节省时间,我也不盲目地寻访。造佛殿的材料已按部 就班地采集,有一些已运抵我们在山脚的库房,只等骡子一到,把水泥、石粒、沙 子往山上一运,佛殿的半地下室、基座等等用得着混凝土的地方,就可以动工浇筑 了。 我去的是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的德钦县,在那条著名的滇藏公路上,据说,这 条路走到底就可以进入真正的西藏。这不是我的目的地,以后再说吧。我联系的带 路人叫老八,具体叫什么名我不知道,大家都叫他老八,是一位专门带人徒步旅行 的向导,一个藏族青年。前年的春天,他曾经带我们去看过明永冰川。 明永冰川在海拔四千来米的山上,空气稀薄,我们就是有再好的体力,也不敢 上去,我们要靠骡子驮上去。骡子是老八叫来的,那里的藏民一般每家都养了头骡 子,就像我们这里的鞋料店每家都备了辆小四轮一样。那次老八去找了十头骡子, 有老的,也有少的,有强壮的,也有体弱的。为了公平起见,老八把骡子编了号, 又做了阄让我们抓,抓到几号坐几号。主人都是很心疼自己的骡子的,抓到了小个 子,笑容立刻就裂到了耳朵后。抓到了大个子,尤其是大胖子,主人的心就揪了起 来,好像这胖子骑在了自己的头上。当时我们那支徒步旅行团里没有胖子,但糟糕 的是团里有两个外国人,又高又大,起码有两百多斤,偏偏抓阄又抓到了瘦小的骡 子,有一头好像还有点腿疾。外国人怕自己有欺负之嫌,想把自己的骡子跟其他强 壮的换换,其他的主人拼命摇头,连连后退,不同意。也难怪,骡子就像自己的孩 子,而冰川这条路又窄又陡,谁舍得啊。 骡子是很有灵性的动物,驮了个小个子,也会很高兴,好像吃到了什么便宜, 在山路上走得昂首挺胸,不亦乐乎。驮了外国人的那两头骡子就很郁闷,有一头故 意在山路边蹒跚,想吓唬吓唬外国人,因为外面就是百丈深渊;而另一头本来就腿 有残疾,一瘸一瘸的,有意无意地往里面山岩上蹭,把外国人的脚上都蹭出好几道 血印来。外国人被两头骡子的调皮弄得忍俊不禁,他们后来自觉地跳下骡子,一人 一头,牵着骡子一起登上了明永冰川。 这一次,老八帮我买到了八头骡子。对于骡子,我也只是了解个大概,很多知 识还是从传闻中得来的,比如骡子是马和驴杂交的产物;比如骡子的身体比驴大, 尾巴比马的短;比如力气大,韧劲足;比如骡子的脸和眼跟马和驴的不一样,驴子 木讷,马儿精神,骡子却像画了脸谱一样,漂亮;比如骡子的最长寿命是四十岁, 十六七岁的骡子体力最好,是干活的好手。 我买的骡子有四头看上去还是青少年,因为它们的胡须还是嫩的;有三头年龄 偏大;有一头明显地老了,眼睛都有了白翳,牙齿也长垢了。一般说来,云南人的 骡子是不卖的,不知这八头骡子有什么蹊跷,是骡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是年轻时劳 作闪过腰?还是不小心断过腿崴过脚?还是老八做了什么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还 是我付的四千一头的价格起了作用? 对于这些,我们老板可没有多想,他说,不卖也叫他卖,打也要把它打过来, 不就是三万块钱嘛。又说,佛殿是今年要做的硬件,岂能让骡子的事拖了我们的后 腿。 所以,这次去云南,我也是志在必得。 半个月后,老八把骡子从山里赶了出来,包了个栏车,就是那种运猪的栏车, 一路带足了草料和玉米,把骡子运到了我们工地。他还顺便给我带来了一个水烟筒, 我还以为是老八送给我的礼物。老八说,比礼物更重要。我好奇地看看那个水烟筒, 不是崭新的那种,是有些年头了,烟筒已摸得发红,裂了还打了篾箍,还附带了一 些云南特制的生晒烟。老八说,骡子虽然是牲口,也会水土不服的,也会耍脾气的, 到时候给它们烧一筒烟,让它们闻一闻,它们的情绪才会稳定下来,才会有精神。 我笑笑,觉得老八有点故弄玄虚,言过其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