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面说过,这个工程要浇筑两百立方的混凝土,每立方二点八吨的重量,如果 多用些石粒,则更重。这就牵涉到运输的次数,运输的速度,直接关系到工程的进 展。骡子啊骡子,你有驮东西的本事这很好,就是驮得太少了,你能驮一千斤就好 了,那我们整个进展就有保障了。 那头老骡,它真是老了,它也许真有四十岁了,它虽然勉强能驮三百斤,但走 得太慢了。它走一千米的山路要一个小时,空着腰走回来也快不到哪里去,加上装 装卸卸的,一天满打满算也干不出什么名堂。 那些小骡,也许还不到十岁,它们属于骡子的少年,也许还处在身体的生长期, 本来应该在老家吃饱睡足,打打基础的。但它们过早地步人了这个社会,我们也没 有办法,就算我们能体谅它,这么多东西能体谅我们吗?我们只好把这些东西转嫁 给它了。这些东西压在它们稚嫩的腰上,太重了,它们因此也走得很慢。 那些“技工”倒是很积极,他们巴不得早点做完手头的事情,好早点拿到工钱。 他们在库房装水泥,装石粒,装沙子,他们干得很欢畅。他们吆喝着把东西抬上骡 子的腰,吆喝着把骡子赶上山,吆喝着卸货。还没等骡子歇口气,又吆喝着把骡子 赶了下来,把东西又抬了上去。 山顶的那些工人似乎更加卖力,他们是一群搅拌混凝土的工人,他们的工作需 要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配合,因此,他们用唱歌的形式支持着自己的劳动,支撑着 自己的劲头,节奏也更加欢快。他们甚至有和骡子比赛的兴趣,决心要把骡子比下 去,看是骡子驮得快,还是他们拌得快。骡子好不容易驮上来的东西,刚刚卸下, 他们三下五除二就给拌完了。他们的兴奋像浪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他们在劳动中 嘲笑骡子,但他们又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因为骡子驮的东西实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这样做做停停真不爽快,从技术上说也是不合格的,这可不是修佛殿的态度, 修佛殿第一要心诚,第二要保证质量。停顿让工人们觉得扫兴,他们要等骡子把东 西驮得多了,屯得多了,才能够尽兴地干一阵子。于是,他们以对佛殿心诚的名义, 提出要突击,会战,加班加点。 那些“技工”就劈开了菠萝格,这种做栋梁做门窗的进口木料又硬又油,烧得 又旺又久,做火把最好。天渐渐地暗了,弯曲的山路也看不见了,不怕,“技工” 手里的火把已点了起来。火把将山路照得蜿蜒向前,如果用慢速度来拍照,火把会 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在近处,我们看不出火把的壮观,我们甚至看不见身边的 骡子,因为我们在火把下面的阴影里,我们的眼睛被火把照花了。如果我们站在远 处,我们立刻会发现山上的火焰像红绸,在呼啦啦地飘舞,一团一团地连成一片。 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劳动中,我们一次次地催促着骡子,骡子也不断地往返于山上山 下。白天,我们还看不出骡子有多少吃力,晚上的骡子好像突然地衰退了,东西往 它腰上一挂,它的屁股就拼命地紧夹一下,好像它不夹一夹屁股,就会吃不住劲, 就会被东西压趴下。 骡子出汗了。那头老骡,它一直在带头干,由于用力过猛,它现在已大汗淋漓。 那些小骡也浑身汗津津的。老八吩咐过,骡子要是出汗了,那真是累了,到极限了。 这不,再一次抬东西给它们的时候,它们又“老实”了,不动了,推也不动打也不 动,像雕塑一样。骡子老实了,就说明它有名堂。前面的老实,是因为生疏、胆怯、 摸不着头脑,现在的老实是劳累所致,是在挣扎,已到了垮的边缘。没关系,给它 点吃的。给点草料,骡子不吃;给点大头菜,骡子也不吃;再给点青豆,这可是又 香又耐嚼的好东西,这里的马奶妈要出奶,就给它吃青豆,但骡子看都不看,闻都 不闻,它好像连吃的力气也没有了。 正在束手无策之时,我突然想起老八的话,不知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灵。 我就对那些“技工”说,给它点烟抽试试。“技工”惊诧地说,骡子也抽烟啊?这 是什么骡子呀?我说,即便不能让它们恢复体力,提提精神也好。这样,老八送来 的那个水烟筒就被拿了出来,那些特殊的生晒烟也派上了用场。“技工”们轮番在 老实的骡子面前抽烟,喷云吐雾的,把烟吐到骡子脸上,吐到它的眼睛里。骡子也 许是个老烟鬼,烟熏根本不起作用,眼睛没有流泪,脸上也毫无表情。不要紧,不 要停,继续用烟来攻击它。特殊的烟带着特殊的香味在骡子脸边弥漫,发酵,慢慢 腐蚀着骡子的精神。烟里有云南的景象,有家乡的信息,有七彩的云,有梅里的雪, 有滇池的水,有普洱茶香,骡子脑子里幻象迭出,以为自己在云南老家,以为有乡 音在召唤着它,它又升腾起了对生活和劳动的渴望。仔细想想,这一招其实很阴损 很狠毒,无异于威逼利诱,就像我们挟持了一个人,要他投降,要他屈服,就拿他 妻儿的照片给他看,要挟他,告诉他你妻儿在我们手里,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发 现那头老骡的耳朵真的就转了一下,接着身子也动了一下,再后来就完全地妥协了, 露出了一副愿意效劳的可怜相。这就是它的命,它就是驮东西的命,它的命不好, 我们有什么办法。那些“技工”见状也哈哈大笑,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 我们这些好猎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