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奉命又要去一次云南,去采购骡子,因为那边我熟,我有老八这个朋友。关键 是这关系到我的大局,我的工作能力,以及我完工后可以拿到的可观的收入,我也 愿意去。 我平时都是两头兼顾的,工地跑跑,单位跑跑,且把单位的工作干得比以往更 好,这样,同事就不会有意见,而领导,对赚外快本来也就见怪不怪,一般也都会 理解支持的。但出远门就不同了,就得请假,和上次一样,我安排了几个公休日, 这也是体制内的好处。 这次我没有去找老八,我知道云南人和骡子的感情,这种感情我们这里的人是 体会不到的。我不能告诉老八,说骡子在我们工地干这样的重活,我也不能让老八 知道我这么快就把这些骡子给糟蹋完了。我得另辟蹊径。好在云南有的是骡子,只 不过这次要吸取经验,要货比三家,挑些真正身强力壮的、最好在十六周岁左右的 骡子。 我先是去了中甸,就是叫香格里拉的那个地方。我找不到骡子。偶尔看见人家 门口拴了一头,上去问,云南人一脸的惊诧,都瞪大了眼睛,好像我要买的是他们 的孩子。我现在知道了,上次在德钦,上次买的骡子,其实是老八在帮我暗中操作, 撇开花的钱不说,也许还是老八连哄带骗,说骡子到我们这里享福,骗来的。 一天在丽江,我接到了老板的电话。他平时说话都是两句形式,性质像语录, 铿锵有力的,这次却有点拖沓和啰嗦。他说,有一头小骡不会动了,不是原先那样 站着不动,是跪着不动,什么办法也赶它不起。还有那头老骡,你都说它是队长的 那头,什么以身作则呀,什么“学科的带头人”,这家伙根本就不负责任,它不仅 没带好它的部下,甚至连自己也没有管好,更没有完成好任务。这几天雨小,没影 响工程,但它的脑子肯定进水了。它把东西驮到山上,放下来,也不歇息,也不招 呼,径直就朝山下跳了下去。它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愣了一下,好好的,你说它 跳什么崖啊。它把其他骡子也吓坏了,有两头当场就吓出屎来,都吓瘫了。这事现 在十万火急了,你赶快给我找骡子,要有,就多买些回来,不要怕用钱…… 与此同时,我正好看到了一支骡队,就在丽江,在古城四方街的外面,是早上 九点钟光景,阳光斜照在那些老屋的墙壁上、屋檐头、流水里,把那石板路照得特 别光滑,一支骡队就这样Ⅱ得嚅笃笃叮叮当当地走了过来。马锅头们都是一副“行 者”打扮,礼帽、马甲、筒靴、挎包和水壶,还有从头到脚的一身尘土。骡子们更 是神采奕奕的“全副武装”,背上特制的箩筐上插着啦啦作响的彩旗,里面是大包 小包,透着悠扬的酥油香和普洱茶香。远处是湛蓝的天空,下面是白云,再下面是 连绵不断的大山,不知是玉龙雪山,还是白马雪山,还是梅里雪山。这是传说中美 丽的马帮吗?远去的这条道,就是神秘的茶马古道吗? 我跟着骡队,我跟了它们三天,我不知道他们要把这些东西驮到哪里?抑或它 们就是在演绎?演绎历史,演绎文明,它们是走着玩的,就为了告诉现在的人们这 些东西的存在。我真想跟骡队的大马锅头说,这样走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把 这些骡子卖给我算了,我可以出很高很高的价钱,我们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它们去做。 但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天的夜里,我都会梦见工地上的骡子。那头小骡,它不是跪着,而是已经 趴下了。骡子趴下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死!谁见过骡子趴着的,它连睡觉都是 站着的,它趴下了,说明它再也站不起来了!那头老骡,它为什么跳崖?决不是意 外失足,情绪失控,它一定是受不了我们带给它的苦役。它的跳崖一定很痛苦,也 许样子也很难看,但在我梦里,它完全是一种飞翔的姿态,昂首、翘尾、四肢张开, 像风筝一样,在风的护送下慢慢飘落。它是自我毁灭,还是追求圆满?还是用最后 一点力气尽量再美丽一下?还是在警示我们人类? 老板的电话接连不断,每一次都是那两句话,找到骡子了吗?还有。没有骡子, 马和驴也行!我后来索性把手机关了,我不想再理老板了,我不想再做他的帮凶了。 我最终也离开了那支骡队,我不能再纠缠它们。让它们去吧,不管它们是去向哪里, 不管它们要走多久,都是它们的正事,那才是它们的荣耀,它们本来的精神面貌。 它们应该与文明同在,驮着盐巴、驮着香油、驮着普洱茶,走在茶马古道或茶马新 道上,缓缓地继续地悠扬地走向未来。 我现在只想在丽江好好地呆上几天,这是个能让人心净的地方,在旅店门口写 个牌子,AA制找人喝个酒,或约个外国姑娘去爬玉龙雪山。我甚至都不想回到工地 上去,这个外快,我不赚了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