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刘科离开信河街后,就没有回来过。但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他的消息传回 来。这些消息像烟雾一样到处飞散,没有一条落到实在的地方。 曾经有一段时间,传说刘科到西班牙找他妈妈去了。这事有什么证据呢?谁见 过他的妈妈啦?没有。后来,又有人说,刘科在武汉的码头上跟人打架,被人当场 砍死。这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有好事的人打电话到武汉的警察局,说,请问警察 同志,有没有一个叫刘科的人在你们地盘上被砍死了?他是信河街人氏。武汉那边 回答说,砍死的人倒有,但名字不叫刘科,也不是信河街人氏。再后来,也有消息 说,他因为贩毒被抓,判了无期,关在云南的一个监狱里。这个传说更没谱,只是 有人根据刘科一贯品行的猜想。不过,大家一致的意见是:刘科不可能在山西承包 煤矿。只是谁也不去拆穿周蕙苠编织的这个谎言。大家一想起这个事,就觉得愤怒, 这个狗生的“番人”,总有一天会被雷劈掉的哩! 到第六年的时候,才有确切的消息传到信河街来。有个人在深圳见到刘科了。 刘科还请这个人吃了一顿饭。 这个人是刘科一个远房亲戚,他到深圳跑业务。有一天,他去一家酒店里谈业 务,刚进大厅的时候,看见一个气度不凡的人昂头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壮汉。 这个远亲定睛一看,心里叫了一声,“妈呀!那个人不是刘科吗?”他就壮着胆喊 了一声“刘科”。那个人马上就转头看他了。果然是刘科。刘科看了他一眼,居然 很温和地说,哦!原来是你!刘科又看了看他说,我刚好要去一个地方吃饭,你如 果有空的话,就一起来吧!我的神哦!那叫一个排场啊!这个远亲回来后跟信河街 的人描述时这么说:一个大房间里,只放一张餐桌,可以坐三十来人,面对面说话 都听不清楚。每个人桌面上放一个大盘,吃完一个菜,马上把盘撤掉,把餐具也撤 掉。接着就上了另一个菜和另外一套餐具。吃饭时,这个远亲向坐在身边的人打听, 才知道刘科已经是个著名企业家了,现在他名下的房地产公司有五家,还投资了三 个专业商场。他现在无论走到哪个城市,哪个城市的书记市长就会想方设法地宴请 他,希望他来这里投资。吃过那顿饭后,刘科把这个远亲叫到身边,问了一些信河 街上的事情。在谈话间,刘科好像很无意地问道,我们信河街上的那个周蕙苠,现 在怎么样了?这个远亲心里想,亏你还有脸问起周蕙苠,但他刚吃了刘科一顿这么 高级的饭,这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呀!他说,周蕙苠这几年来一直在还债,到去年 的时候,终于把欠的债都还清了,但她把身体也累垮了,现在病倒在眠床上,吃喝 拉撒全由她女儿周布服侍着。刘科听了他的话后,身子向他靠了靠,说,你说的是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这个远亲说,你如果不相信我的 话,可以打电话回去问你的叔叔啊!然后,这个远亲还把刘科叔叔家里的电话号码 告诉了他。 当天夜里,刘科就把电话打到他叔叔家里了。 因为刘科骗了周蕙苠的钱,所以,这些年来,刘科的叔叔深以为耻。自从周蕙 苠开始还债以后,刘科的叔叔就不敢经过周蕙苠的门口了,他总担心有一天周蕙苠 会跑到他家里来,虽然周蕙苠一次也没有来,但他的心每天都是提着的。一想起这 一点,他叔叔就对刘科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刘科身上一块肉来。所以,他一听到 刘科的电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声音提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他骂刘科说,刘科 你这个畜生,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呢?我以为你早死了呢!刘科的叔叔说,现在, 周蕙苠一死,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相信你了。刘科的叔叔在电话里还说,如果早 知道你是这样的—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当初就不应该养你,把你丢到粪坑里淹死 多好。无论刘科的叔叔怎么骂,刘科在电话那一头都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有点出乎 他叔叔的意料。刘科的叔叔敢这么嚣张地骂,因为那是在电话里,隔着千山万水, 谅刘科也是鞭长莫及。他就是有原子弹也打不到这里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刘科叔叔这么大张旗鼓地骂,也是有道理的。一方面是因为 他确实心里有气,家里出了这么一个骗色加骗财的败类,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怎 么说也是件很丢人的事啊!他觉得抬不起头来,愧对列祖列宗啊!要咬刘科一口的 想法也是真实的。牙龈确实痒痒。另一个方面,刘科的叔叔这么做,也有表演的成 分,他把声音提得很高,目的就是要让别人听到,说明他的立场是明确的,方向是 正确的,跟刘科是划清界线的,刘科骗钱的事跟他无关。他是站在周蕙苠这一边的。 是跟正义站在一起的。 骂过之后,刘科叔叔胸中的怒气也就消了很多,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就低了下来, 有了促膝长谈的架势了。毕竟刘科是他一手养大的,感情还是深的,有些该说的话 他还是要说的。他对刘科说,我说刘科啊!人家周蕙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是要 负责任的。而且,周蕙苠是真的爱你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刘科不在山西包煤矿呢? 但她就是在这个时候也还护着你,不断地对别人说,这钱是刘科从山西汇回来的。 这怎么不叫人感动呢?刘科的叔叔说,所以,无论如何,你刘科也要报答周蕙苠。 对信河街的人有一个交代,对列祖列宗也有一个交代。刘科在电话那头对他叔叔说, 叔叔,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我以为自己骗了钱跑掉以后,周蕙苠会把 什么事都推在我身上的,所以,我才说三个月后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还,如果周蕙苠 把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嘛!政府要通缉也是通缉我,但我真 的没有想到周蕙苠会把整个事情背了起来。刘科对他叔叔说,我会想办法报偿周蕙 苠的,我会安排时间尽快地回一趟信河街。 这个电话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一天中午,信河街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笛 声。两辆警车在前面开道,两辆警车殿后,中间夹着五辆黑色的轿车。车队在刘科 叔叔的家门口停下来。车队停下来的时候,有人突然放起了鞭炮。很多人闻声跑了 过来,一时把小小的信河街围得风吹不进,人声震天。一阵硝烟过后,从轿车里钻 出一大串市里的头头脑脑。然后,出来两个壮汉。再然后,就看见刘科从轿车里钻 了出来。刘科好像没什么变化。他还是一身雪白的西装,脚踏一双白皮鞋。但明眼 人一看就明白,他那身西装不一般,穿在身上,充满了气一样,一点不起皱。跟在 电视上国家领导人穿的样子差不多。而市里的头头脑脑的西装就不行,好像都被雨 淋湿了一样,显得垂头丧气。刘科的叔叔也是跑出来看热闹的,他没有想到会是刘 科回来。刘科看见他时,赶紧叫了一声,叔。然后,对市里的头头脑脑说,这位是 我叔叔,我就是叔叔养大的。那些头头脑脑马上一个接一个地跟刘科的叔叔握手, 一边握,一边说,感谢你啊!你培养了一个我们的骄傲。弄得像刘科的叔叔接见他 们一样,很是猝不及防。握完了手后,大家拥着刘科,进到家里去,参观刘科的 “故居”。 当天晚上,市里隆重地宴请刘科。 刘科没有住在自己的“故居”里。他住在市里最高档的唐人街大酒店。据消息 灵通的人说,他住的是总统套房,一个晚上的房价是两千八百八十八元。我的神哦! 里面的眠床是金打的吗?信河街的人这样惊叫道。这时,有人想起来,以前,刘科 老说自己是做大事的,就像他的“祖上”一样,是坐江山的。没有想到,老天无眼, 果然被这个“番人”说中了。 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刘科跟周蕙苠的事情。刘科既然回来了,也算是光宗耀 祖了,总应该去见见周蕙苠吧!即使他不去见,周蕙苠也会来找他的。那么,接下 来,两个人会怎么样呢?刘科会娶周蕙苠吗?或者,刘科会给周蕙苠多少钱呢?周 蕙苠为了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刘科要怎么补偿呢? 大家都想看看,刘科会用哪种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第二天傍晚,信河街上的老店铺大多已经打烊了。此时,大家刚吃了晚饭。这 是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候,也是人的内心最活跃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科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周蕙苠的织衫店里。 刘科进来的时候,周布正在店里织毛衣。她抬头直直地看了刘科一会儿,对他 笑了一笑。然后,又低头织毛衣。刘科就站在身后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周布 又抬头看了他一下,平静地问刘科:你有事吗? 刘科说:你是周布吧!我是刘科。 周布说:哦。 刘科说:我来看你妈妈。 周布说:我妈妈病了。 刘科问:病得厉害吗? 周布说:还好。 他们在说话时,楼上有一阵咳嗽声传下来。 刘科说:你能上去跟你妈妈说一声吗?就说我想见一见她。 周布还是很平静地说:我妈妈跟我说了,她现在不想见你。你不如先回去吧! 见面的事过几天再说。 但刘科还是站在织衫店里,没有走的意思。刘科来之前,是比较担心周布的态 度的,周蕙苠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当然是自己的缘故。害得周布辍学,当然更是自 己的缘故。自己是有愧于她们的。来了之后,刘科觉得还是有点意外,周布的态度 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看不出来要把他当成敌人的意思。另外一个意外是,周蕙苠 竟然不想见自己。刘科想,看来,周蕙苠心里确实是有气的,这些年来她受了多少 的罪啊!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也是正常的。所以,刘科并没有硬要上楼去看周蕙苠 的意思,就算是上楼见一面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刘科对周布说,我知道你妈妈 现在一定很恨我。是我害了她,也害了你,你现在应该在大学的课堂里读书的,因 为我的过错,你现在只能在家里织毛衣。周布说,你错了,妈妈跟我说过,她没有 恨过你,她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周布说,倒是我,有一段时间曾经恨 过你,那是因为妈妈为了还债病倒了,但她为了省钱,怎么也不肯看医生,连挂一 瓶盐水的钱也舍不得花,我想这都是因为你,妈妈才会病成这样的,才会变成这样 的。但后来妈妈坚持下来了,我也就不恨你了。刘科说,那你妈妈为什么不肯见我 呢?周布说,这点我也想不明白,妈妈心里一直想着你的,为了让你回来容易找到 她,她连去医院看病都不肯,就在前天,她还念着你的名字。可是,到了昨天中午, 她听到了鞭炮声,问我街上发生了什么事了,我告诉她,是你赚了大钱回来了,这 下你就可以看到苦苦等了八年的刘科了。但是,就在这时,她突然激动了起来,她 说我不想跟刘科见面了。我跟她说,这是为什么呢?等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了, 却突然不见了,这又何必呢?但妈妈说,我就是不想跟刘科见面。 听完了周布的话,刘科稍稍地回味了一下,他发现周布的话虽然说得很好听, 暗地里却另有一层意思。好像话里藏着机关呢!刘科觉得诧异,她一个小姑娘,怎 么能够把话说得这么平静呢?说得这么滴水不漏呢?刘科想,从内心说,周布还是 恨自己的吧!自己把她们的生活全毁了,怎么可能不恨呢?她能够这么平和地对自 己说这些话,已经是很难得了。所以,离开织衫店时,他对周布说,过两天我还会 来的,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周布说,好。说完, 她很仔细地把刘科写给她的电话号码收起来。 再过了一天,刘科又去了一趟周蕙苠的家。周布还是对他说,我跟妈妈说了, 妈妈还是很坚决,她说自己现在谁也不想见。刘科说,没有关系,我在信河街还有 一段时间呆,我可以再等等,过几天,你妈妈的想法可能就会改变的。 刘科这一天去的时候,在店里碰到了给周蕙苠看病的医生。看完病,医生从楼 上下来,刘科问那个医生,周蕙苠的病怎么样?医生看了看刘科,说,还好,还好。 就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刘科派人悄悄地把那个医生请到唐人街大酒店里来。刘科问那个医生, 你昨天好像觉得说话不大方便?医生说,也不是,只是周布交代过,叫我不要到处 乱说,我当然就不能乱说。刘科说,现在没有关系了,周布不在这里,你能不能跟 我说说周蕙苠生的是什么病呢?医生说,周蕙苠的病,劳累过度引起的,她现在最 大的问题是肺部,因为她总是咳血。刘科说,咳得厉害吗?医生说,厉害,最好早 看,迟了就难说了。刘科说,这样的话你跟周布和周蕙苠说过吗?医生说,我说过, 我早就说过了,可是,周蕙苠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 几天以后,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停在周蕙苠的店门口,车门“哐当”一声裂开, 跳下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抬着担架。 但是,他们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后来,有一个邻居出来说,前 天晚上她们关了店门出去后,就没有回来过。 刘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紧了一下,脑子里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随后,一 个很大的问题跳了出来:周蕙苠是真的不想见自己了。但是,也就在那一瞬间,刘 科也在心里想:既然这样,自己就非要找到周蕙苠不可了。如果就这么不见了,她 们这辈子都会背着九十万的钞票在自己的脑子里走来走去的。只有找到了她们,把 周蕙苠的病治好,把周布的生活安排好,让她们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心里才 会好过些。要不,自己总是觉得欠着她们,好像一个事情没有干完一样,心里老大 的不舒服。 一连好几天,刘科都派人去信河街守候。织衫店的门每一天都关得跟岩壁一样。 刘科又派人把医生请来,问他这几天有没有去给周蕙苠看病。那个医生说没有。那 个医生知道这个情况后,就跟刘科说,这个事情不妙了,因为他留给周蕙苠的药只 能够吃几天,没有药压着,她就会不停地咳血,不停地咳血她是很危险的。 刘科一听就慌了。 派出去找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包括周蕙苠的娘家,市里的各个医院,包括她在 上海学织毛衣的学校,都找了一个遍,连一点周蕙苠的影子也没有。 又等一个星期。这是难熬的一个星期。刘科总是在心里问,周蕙苠怎么可以这 样呢?这样不辞而别是什么意思呢?自己这一趟回来,只想对她做点事,给她一点 报偿,她这样躲着自己,难道是连这样的机会也不准备给自己吗?她这是何苦呢? 就在刘科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周布打来的。一接到这 个电话,刘科突然觉得自己眼眶一热,原来所有的怨气都不见了,他忙问周布说, 周布,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这些天我天天派人在找你们啊!周布说,我和妈妈在离 市里很远的_ 二个乡村卫生院里。刘科说,你们怎么跑到一个乡村卫生院去了呢? 周布说,十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妈妈突然对我说,“刘科要派人来抓我了,抓去就 要被抽筋扒皮做成标本的,我们要赶紧逃。”我说,妈妈,不会的,刘科来我们家 是来看我们的,没有恶意的。妈妈一听就哭起来了,说,“你跟刘科串通起来害我 了。”她一哭,就咳了很多血出来,我就只好背着她跑了。这十几天来,妈妈每天 都要换一个地方,而且死也不肯去医院。她说,“刘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一去 医院就会被抓住的,一抓住就会被抽筋扒皮做成标本的。”妈妈连旅馆也不肯住, 她说:“每个旅馆里都有刘科的眼线,一去也会被抓住的,一抓住就会被抽筋扒皮 做成标本的。”白天的时候,我们就躲在一些破庙里,或者躲在荒山上;到了夜里, 才出来换地方。逃出来以后,妈妈每一天都咳很多血,怎么止也止不住。昨天夜里 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因为妈妈说,“刘科已经派人从后面追来了,我们要快跑,不 跑就死定了。”我一停下来,她就叫起来,说,“这次死定了,这次死定了,我听 见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到了今天早上,妈妈的咳血就怎么也止不住了,咳得人都 昏迷过去,我才偷偷地把她送到这个卫生院里来。卫生院里的医生给妈妈挂了盐水, 一直到现在还挂着呢!可妈妈还是一点也没有好起来,他们都担心妈妈会死在这里! 周布在电话那头说得断断续续,刘科想象不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刘科也没有机会 想,因为他听电话的时候,手抖得很厉害。他对周布说,周布,你不要慌,不要慌。 其实,他自己慌得腿都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要抖,也不知道自己的腿 为什么要软。反正它们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这一些,刘科其实也无暇去想了。他 只是不停地对周布说,周布,你不要慌,我马上就带人赶过来。 挂完电话后,刘科马上跟市里的医院联系,叫他们派一辆救护车跟他一起去。 刘科赶到卫生院时,先看见了周布。这十多天来,周布变了很多。她好像是受 到了极大的惊吓,头发乱成一团一团的,脸色黑黑的,目光直直地坐在病房里,一 动不动。然后,刘科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周蕙苠了。周蕙苠已经昏迷过去了。这是 刘科回来以后,第一次看见周蕙苠,他虽然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看见周蕙苠时, 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因为,躺在病床上的周蕙苠头发已经全白了,她的脸色 跟她的头发一样白,连嘴唇也是灰白的。周蕙苠躺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嘴巴两 边的肉完全塌陷了下去,像一具木乃伊。刘科轻轻地拍着周布的背说,不怕了,我 们不怕了,回到市里的大医院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把周蕙苠运回医院后,住进医院里最大的一个病房。病房里面有好几个小房间。 刚进去是个会客室,有三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束新鲜的康乃馨。再进 去是一张可以睡三个人的大病床。病床边上还有一个小房间,是给病人的家属住的。 再边上是卫生间。周蕙苠住进去没有多久。医院的院长亲自领着一帮人来给周蕙苠 做检查。周蕙苠被推进检查室后,刘科和周布就在外面等。 在检查室外面,刘科一直看着周布。刘科叫了一声,周布。周布站在那儿,一 动不动,她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周布现在这个模样,让刘科心里非常难 受。刘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时的周布,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是恬静的, 是坚定的,眼神是温和的。可是,这一次看见周布时,她的眼睛不再看人了,微笑 也没了,脸上的表情是惊慌,是茫然。如果一定要找出她没有变的地方的话,刘科 觉得,那就是自己现在更加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刘科说,周布,这十几天里, 你们都去了哪里啊?周布只是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刘科可以想象得出来,周 布背着周蕙苠到处躲藏的样子。周布一边走,背上的周蕙苠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 血。周布一边哭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刘科似乎看见周布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但 只是一眨眼,周布的眼神就不见了,她现在的眼睛很空洞,看着自己的脚尖。谁也 不知道,她这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周蕙苠在检查室里整整呆了一个下午,出来以后,还是昏迷不醒。医生直接把 她送回了病房。 医生安顿好周蕙苠后,对刘科说,周蕙苠的身体非常虚弱,很多器官都有一定 程度的损坏。刘科一听就很紧张,说,那怎么办呢?医生说,最严重的还是她的肺 部有一个肿瘤,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但是,不管这个肿瘤 是良性还是恶性,都必须做手术。刘科说,好吧!那就赶紧做手术吧!医生说,现 在不能做,因为周蕙苠的身体太虚弱,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做。刘科连连点头,说, 一切都听你们的,请你们用最好的药给周蕙苠调养,尽快给周蕙苠做手术,花多少 钱都没有关系。医生说,院长交代过我们,我们知道的。 刘科对医生说,我对周布也有点担心,你们能不能给她也做一个检查?医生说 当然可以。很快就安排周布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结果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刘科还 是不放心,又叫医生给她的精神状况做个检查。办好手续后,医生对周布说,你跟 我来吧!周布就一声不响地跟在医生后面。进了检查室后,医生说,周布,你站在 这里别动。周布就站在那儿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医生说,周布,把你的两只手抬 起来,抬平。周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医生就走过去,把她的两只手抬平。这个时 候,周布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医生说什么,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见。 检查到后来,医生把周布带到一台机器上,说,周布,你在这里站着,不要动啊! 当医生跑回操作台,却发现周布已经不见了。医生找遍检查室,也没有周布的影子, 便慌忙跑回周蕙苠的病房,发现周布已经一声不响地站在病房里了,眼睛直直地看 着自己的脚尖。但是,医生告诉刘科说,从已经检查过的结果看,周布还是很正常 的,她可能是受了一些惊吓,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刘科听了以后,松了 一口气,说,这样就好。 这一次,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刘科和医院里商量,医院派了两个护士专门在这 里值班。刘科还是不放心,他又派了两个自己的人盯住这里。 周蕙苠在病房里一住就是一个月。 住进医院两天以后,周蕙苠就醒过来了。她一醒过来就说,我要离开,让我出 去。但是,她出不去,两个护士二十四小时看着她,还有两个壮汉每天轮流把守着 病房的门。连外面的窗户都用铁条焊死了。再说,周蕙苠也爬不起来呀!即使爬起 来,也走不动。她知道这种状况,只说了一句后,就把嘴巴闭上了,什么话也不说 了,用被子把自己的头和脚都蒙起来。她不想看见外人,更不想让外人看见她。对 谁也不说话。 刘科每天都来病房。每一天,刘科都会送一束鲜花来,昨天是蝴蝶兰,今天是 玫瑰花,后天是满天星,再后天是香水百合。病房里堆满了刘科送来的花。周蕙苠 躺在病床上,身边鲜花环绕。刘科来了之后,就坐在病床前,隔着被子看着周蕙苠。 他每天都跟周蕙苠说话,周蕙苠还是用被子把自己的头和脚都蒙起来。有一天,刘 科突然说,周蕙苠啊!我们结婚吧!刘科这么说时,看见被子里的周蕙苠的身体动 了一下。刘科接着说,我已经想好了,等你的病一好,我们马上就结婚,结婚的时 候,我们邀请信河街上所有的人都来吃酒,你以前说过,我回来要请他们吃酒的, 我们就连着请大家三天三夜,让他们吃个够、喝个够好不好?刘科还说,我们现在 有钱了,什么也不缺了,我们要让周布再去读书,去国外留学也可以。刘科说,我 们结婚以后,我准备建一所很大很大的别墅,地点我也看好了,钱也缴了,是一个 靠山面水的地方,也不远,离信河街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刘科说,如果你不想住在 信河街也可以,只要你想住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杭州也可以,上海也可 以,移民去国外也可以,只要你喜欢就行。 刘科说这些话时,周布也在病房里,刘科问周布说,我跟你妈妈结婚,你会同 意吗?周布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并没有听见刘科的讲话。 一个月后,医生给周蕙苠做了一个全身检查。检查这一天,刘科一早就赶到医 院,帮医生和护士把周蕙苠抬到推车上,一直把周蕙苠送到检查室的门口。一个钟 头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很高兴地告诉刘科说,周蕙苠恢复得很好,明天就可 以做手术了。刘科一连声地说,好的好的。 第二天一早,周蕙苠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三个钟头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刘科就站在门边,医生看见刘科,马上把 口罩拿下来说,手术做得很成功,这下你可以完全放心了。刘科说,谢谢,谢谢! 他对身边的人说,你,马上去外面买花,给每一个参加手术的医生都送一束鲜花, 要挑最好的买。刘科又对陪在他身边的院长说,我要好好感谢你们!我以后一定要 找一个机会好好地感谢你们。 手术之后,周蕙苠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咳嗽明显少了。但她还是没有 跟刘科说话。 同时好起来的还有周布。周布的脸色也渐浙地红润了起来。她的脸上也有了些 微的笑容。这一段时间,她还经常去信河街走走,有时一走就是大半天。 对于周布去信河街走走这件事,刘科别开始也有点担心,要是周布出去走走就 不回来了怎么办?他派人暗暗跟了几天,发现周布也没有到处乱走,她只是回信河 街走走看看,差不多的时间,就回医院了。这样几回之后,刘科就比较放心了。因 为周蕙苠还在医院里,他觉得周布只是出去散散心,走走也无妨。 刘科一边每天来医院看望周蕙苠,一边安排人大兴土木建别墅。 每天来医院看望周蕙苠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她的前夫周正衣。只是周正衣从来 没有走进医院的大门。他每天站在医院的对面,遥遥地看着医院。他也不知道周蕙 苠住在哪个病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倒是每天看见刘科进进出出。每一次看 见刘科时,他的脸上就会升起几朵红斑,手心全是汗。他一直看到刘科坐上车走远 了之后。才又一动不动地盯着医院的大楼看。他的鼻尖上冒出好几颗汗珠,一颤一 颤的。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每过几天,医生就会送周蕙苠去做一遍检 查,看看恢复的情况如何。医生每一次都说,周蕙苠,你恢复的情况很好,比上次 好多了。有一次检查之后,医生对周蕙苠说,周蕙苠,你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 再检查一次。就可以出院了。 刘科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高兴。 但刘科最近也有一件比较发愁的事,那就是:周蕙苠出院后,让她住哪里呢? 别墅还没有建好,住在酒店里,总归缺少家的感觉。刘科很想给周蕙苠一种家的感 觉,所以,他这几天都在物色房子,他想先买一幢现成的住住,结完了婚后,别墅 也就建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再搬过去也不迟。他把这个意思跟周蕙苠说了,他说, 周蕙苠啊!你看我这样安排行不行?周蕙苠还是整个人蜷伏在被子里,她还是一声 不吭。刘科见周蕙苠没有吭声,又说,我知道这样安排太简单了,点,也太仓促了 点,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会慢慢补给你的。周蕙苠还是没有吭声。刘科就又 转头跟周布说,周布,你觉得我这样安排行吗?周布也没有表态,她还是用眼睛看 着自己的脚尖。刘科拍了一下大腿,说,好了,你们不吭声,就表示你们都同意了, 那就这么定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又出事了。那一天,医生给周蕙苠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后,在从 检查室回病房的路上,周蕙苠和周布逃跑了。 刘科知道这个消息,是两个钟头以后,他马上赶到医院,护士把一捆三十万元 的钱交给他。护士说,这些钱是从周蕙苠的病床里发现的,里面夹了一张纸条,纸 条上只有一句话:给医院的费用。 刘科马上派人出去找,寻找的地点包括信河街周蕙苠的家,车站,渡口,机场, 还有各条通往外界的路口。而他自己也坐不住了,叫司机开着车,载着他,在路上 一圈一圈地转。 一直找了一整天,天黑了,出去的人都回来了,都说没有发现周蕙苠和周布的 身影。去信河街那一路的人却有收获,他们回来对刘科汇报说,我们去信河街周蕙 苠的家里时,敲了敲门,门就开了。我们心中那叫一阵激动啊!心想自己这下可立 功了,都有点想给你打电话报喜了,是硬忍才忍住的。门开了之后,出来的是一个 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说你们找谁?我们说,周蕙苠在不在家?中年男子回答说,周 蕙苠早就不在了,上个礼拜,她就委托她的女儿把这幢房子卖给我了。 刘科听了这话后,脸上白了一下。他原本是站着的,听完之后,一屁股坐在椅 子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手下的人围成一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 久后,刘科的喉咙才响了一下,他一字一顿地说:明天继续找。 第二天,所有的电视,所有的报纸,所有的广播,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出现了寻 找周蕙苠的启事。启事里最让人热血沸腾的是:只要找到周蕙苠和周布,奖金一百 万元。人们还发现,连每一个上街巡逻的警察,手里都拿着一张周蕙苠和周布的照 片。 这样过了三天,还是没有周蕙苠和周布的消息。 刘科手下的人来问他,寻人的广告还打不打,刘科做了一个拿着大刀往下砍的 手势,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