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家三兄弟在第二天晚上正式见面,他们在马蜂镇街头串来串去,找一家餐馆, 满面红光地上楼。那天晚上天气有些凉快,预示着他们的谈判会在友好中顺利进行。 大哥兴致勃勃,推开窗子,噢噢叫几声,让傍晚凉爽的风吹到胸口。街边吵吵嚷嚷, 大哥趴在窗子边,看一阵楼下的吵闹,坐到桌边招呼上菜。 二哥讨好地看着吴小三,脸上挂着亲切 的微笑,搞得吴小三不好意思。 大哥胡子拉碴,眼角开裂,鼻孔左边的肉瘤长得更大,像一颗射入肉里的弹头。 他举起酒瓶,把桌上的杯子倒满,大声说,干酒干酒,先不说什么了,小三回来就 好,干酒。 二哥客气地说,小三你坐过来一点,你在外面辛苦了,回来一起干,我们都可 以发财。 吴小三急忙点头。 大哥说,干酒,少啰嗦! 吴小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说话。 大哥张开口,举起杯,把酒倒进去,摇两下脑袋,抹抹嘴。他喝酒从来不沾嘴 唇,端起酒杯,张嘴倒进去了事,好像水倒进沟中。 大哥又抓起酒瓶,吴小三站起来说,我来倒酒,我出去半年,回来也高兴,我 来倒酒给你们喝。大哥推开吴小三的手说,不要动,我来,第二杯还是我倒,现在 我要敬两位兄弟一杯酒。吴小三说声谢谢坐下,不知所措。大哥猛然一声笑,放下 酒瓶,指着吴小三说,你小子出去半年,学会讲客气了?亲兄弟喝酒,还说谢谢? 要谢就谢你妈,她生三个儿子,好福气,三个儿子不发财,马蜂镇的金老板就死光 了。二哥压低声音说,这一次我们干对了,山上的洞已经着砂啦,快要着砂啦。 吴小三的脸上闪闪发亮。 着砂就是挖到了金砂。十年连滚带爬,金沙江底的泥沙掏空,山上的矿脉也被 挖光,贼心不死的卡奴亚罗山挖金人经常不着砂,挖出的净是废石光土,好多人赔 光老本,狂饮滥喝,醉死在异乡的马蜂镇街头。金老板急得要跳崖,气得想自杀, 挖金子的工人脱光衣服,日夜猛干,累得只剩半条命。众人出力,在卡奴亚罗山的 欲望黑洞里摸索,就是为了着砂,挖到金砂,就可以喝酒唱歌,下山找女人,大沓 钞票滚落,砸得地动山摇。 大哥又倒满酒杯。 吴小三坐直身子,谨慎地问,着砂啦?真的? 大哥说,你不相信? 吴小三移开目光,看着二哥问,着砂啦? 二哥解释说,原来我们赚过钱的,现在又要着砂了。 大哥骂道,放你妈的狗屁,原来赚小钱,现在要赚大钱,我们前两个月着砂, 炼出好几两金子了。 二哥噤声不言。 大哥拉开衣领,用力扇风。 吴小三说,原来我们一起干,多少挣过钱,现在难挣了,以前有人找老辈人的 露皮打,还刨出两公斤瓜子金。大哥说,现在我可以刨出十公斤。二哥眼睛发红, 好像要流泪,他把嘴凑近吴小三,摇晃着脑袋说,挖半公斤就够了,我们就可以回 家。吴小三说,那么,要我回来干什么?大哥仰起脑袋,张开口,又朝嘴里倒进一 杯酒,笑了笑,盯住吴小三的脸说,是这样,我们现在不放心,山上的砂都叫人用 马驮下来,在江边的房子里淘洗,还要在池子里泡药水,我们不敢在山上做这些事 了,山上的人太贼,手脚不干净。 窗外风声止息,楼下的街边不再吵闹,黑夜里伸出一只手,把街上的闲人抹光, 马蜂镇变得遥远空洞和陌生。大哥鼻孔边的乌黑肉瘤轻轻颤动,陷进肉里的子弹好 像要脱出,回身射入吴小三的胸口。 二哥讨好地看着吴小三,递给他一支烟。 大哥接着说,现在找你回来,就是来帮忙,帮我们的忙,也是帮你自己的忙, 以后有了金子,卖到钱,我们三兄弟有份,你可以分两成。两成不少了啊,我要是 守山,可以分两成,晚上睡觉也会笑死。吴小三问,要我上山?二哥亲切地微笑说, 是的,上山守洞子,看好我们的那口洞,主要是看好洞里的那些人,看好我们挖出 来的那些矿砂。大哥说,说白了吧,还有一件事,山上小偷多,小偷多得像马屎啊, 驮马屙出的屎,现在满山都是。小偷晚上会来偷东西,带砍刀来,还用炸药炸洞口 的棚子,炸死几个人了,你上山守好,小偷就不来了。 吴小三笑起来。 二哥送上笑脸说,你这个人爱学习,聪明,山上的人笨,脑袋不好使。防小偷 也简单,派人值班,带狗在身边,就可以。有些洞子的人晚上放开狗,小偷就下毒, 把狗闹死。吴小三问,要是丢炸药,我有什么办法?大哥说,丢炸药就是杀人,有 几个小偷敢杀人?你睡洞子里。不要睡洞外面的棚子,听到狗叫出来看,朝天骂几 声,就这样。 二哥又递给吴小三一支烟,还为他点火。 大哥说,就这样,不啰嗦了,你今天吃好睡好,明天上山。 吴小三说,我要画画呢,上个月学画梅花,现在画得有些像了。 二哥丢下筷子,扑哧笑起来,酒从鼻孔射出,喷到了菜盘里。 大哥说,你画金子吧,要不就是画钞票,画一个老婆也可以,画什么梅花? 吴小三不说话,扭头看窗外,心里想着青花,阳春乡年轻的小学女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