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吴小三受到很大打击,他的画失败了,昨天为陈老板画像根本不成功。他有一 个月没有画人像,手太生疏,关键是陈老板坐不住,大哥又进来干扰。大哥怎么会 找到陈老板的房子?吴小三认为自己画得不好,陈老板也认为不算好,他把陈老板 画得太胖,脑袋七凸八凹,像歪扭的冬瓜,人像塞满矿石的麻袋,鼓鼓囊囊,脸上 线条粗硬,表情死板。他反复修改,橡皮在纸上擦来擦去,抹得脏兮兮的。画完陈 老板,已经是下午四点,大哥早就溜走,不知去向。大哥有心事,吴小三心事更重。 陈老板给面子,看了吴小三的画,不疼不痒地说,还好吧,画得比我本人好看,我 这个人长得很难看,画成这样不错了。你能画出一个人很了不起啊,我就画不出来。 话说到这一步就是骂人了,吴小三脑袋发晕,刷啦把画纸撕成两半。陈老板叫一声 可惜,抢上来已经晚了,画纸被吴小三揉乱,丢到地上踩了几脚。 吴小三心灰意懒地出门,离开陈老板,回赵跛子的小旅馆,要了—个房间倒头 就睡。 大哥好像从床下爬出来,坐到吴小三身边问,小三你把陈老板领来镇上干什么? 你要在这里干掉他? 吴小三把大哥推开说,我心里不好过。 后来陈老板找来,把床上的吴小三推醒说,大画家累啦?不想吃饭? 吴小三不理他。 陈老板问,生病啦? 吴小三说,我要睡觉。 陈老板说,我们去吃饭,今天晚上好好喝酒。 吴小三说,你不要在这里烦我。 那天晚上吴小三没有吃饭。 第二天清晨吴小三猛然醒来,听到赵跛子在院子里吹口哨,嘘嘘嘘地逗画眉叫。 赵跛子发不了财,差不多要疯了。他养了三只画眉,每天辛苦训练,想带到县城去 打架。用画眉打架赌博,可以赚大钱,就算不赌博赚钱,会打架的画眉一只也可以 卖三千块钱,最凶猛的画眉可以卖五千块钱。吴小三几年前就认识赵跛子,那个时 候他就每天卖这样卖那样,他卖的东西一半是假货,一半空说无凭,想骗人。卖矿 洞的谎言他说了三年,没有—个人相信,现在想卖画眉发财,恐怕也是做梦,天知 道他听谁说县城里会打架的画眉可以卖几千块钱,吴小三在县城三年,从来没有见 过卖几千块钱的画眉,也没有见过有人用会打架的画眉赌博。 吴小三翻身下床,开门出去。他的动作太大,关门的声音太响,把赵跛子的画 眉吓得在笼子里扑腾乱飞。他急急忙忙地离开旅馆,去找陈老板了。马蜂镇街上行 人尚少,街边停着一串卡车,几匹马拴在卫生所门外的废铁架上,无所事事地摇尾 巴。时间还早,燥热没有升起,空气凉爽,吴小三在冷冷落落的街上走,心里同样 冷落空洞。昨天没有画好陈老板,他心情沉重。找到陈老板住的旅馆,吴小三上楼 敲门,房门打开,伸出—个二十岁左右姑娘的头,姑娘头发蓬松,眼圈发黑,穿一 件拖拖拉拉的裙子。吴小三后退一步说,对不起,我找陈老板。姑娘笑起来,伸手 拉住吴小三说,陈老板出去了,你是吴小三吧?进来玩。吴小三拨开姑娘的手说, 人不在算了,我还是回去,我要上山了。姑娘急忙说,你不要走,我换好衣服,你 就进来等他。姑娘不关门,迅速退回房间。吴小三心烦意乱地站在走道上,转身看 楼下的院子,有人三三两两地从院子里走过,磕磕碰碰地弄出零落的声响。 几分钟后姑娘穿一件粉红色的短外衣走出来,对吴小三说,进来吧,进来坐着 玩。 吴小三走进陈老板的房间,看到地下的蛇皮口袋,满脸不高兴,走过去提起口 袋问,我的画板呢?还有那些颜料?姑娘说,不知道啊,你会画画是不是?给我画 一张怎么样?我要把画装在镜框里挂起来。吴小三说,我画不来,画得狗屎得很。 姑娘笑着说,哟大画家还谦虚呢?我听陈老板说你画得很好,昨天把他画得像一只 癞蛤蟆,说完就仰面大笑。吴小三羞得无地自容,提着口袋要走。姑娘拉住他的臂 说,啊呀要走啦?生气啦是不是?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嘛,我坐下来让你画,你画得 好就画给我看。你不要看不起人好不好? 事实上吴小三确实想画画,他来找陈老板,就是为了雪耻,要重新为陈老板画 像。昨天的失败给了他无地自容的惨痛打击,这个失败要想办法挽回。可是他不想 画这个姑娘,他可以对付陈老板,对付不了陌生的姑娘,很麻烦。从前他一直对付 不了阳春乡的小学教师青花,青花嘲笑他,他一筹莫展,青花看不上他的画,他有 苦难言,无法辩解。这个姑娘不是青花,是陈老板的女人,陈老板的女人吴小三也 对付不了。卡奴亚罗山的金老板都在镇上养着来路不明的女人,这个姑娘听口音是 外地人,湖南人还是河南人,吴小三辨不清,就算是卡奴亚罗山的本地姑娘,吴小 三也会慌张,一个心神不定的画家永远不会成功。 可是,他无法拒绝这个姑娘的要求。 吴小三说,好吧画一张,画不好你莫生气,关键是你不能动,你要是坐不住就 不要画了。 姑娘吐了一下舌头。 吴小三的预感完全正确,他也没有把姑娘画好,事情不顺利,很要命。独自关 门坐在房子里,面对陌生的漂亮姑娘,吴小三心情复杂,身体里沙啦沙啦响,好像 山上的矿洞壁上泥土滑落。他举着铅笔比划,研究姑娘的脸,姑娘挤眉弄眼地嘻嘻 发笑,他不知所措,心里的沙石滚落得更响。他画一阵,涂抹几笔,把画纸取下扯 烂,又重新画,画了两张不满意,又撕烂了再画。姑娘果然坐不住,跑过来扒着他 的肩膀看画,吴小三把画板翻过来压住说,你画还是不画?不画就算了,没有画好 看什么看?姑娘在他的肩膀推一把说,啊呀你这个人,还会生气?吴小三慌了,不 知如何是好。这时,陈老板推门进来,姑娘的手还搭在吴小三肩上,吴小三狼狈不 堪,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可是陈老板不计较,看到吴小三在画画,陈 老板大声说,好,画得好,大画家又在画画。吴小三把画板抱在身上,站起来,摆 脱了姑娘的手,嚅嚅地说,不想画了,画不好。姑娘遗憾地尖叫,拉住吴小三的手 说,怎么不画?我坐下来你再画,我就要有一张人像挂出来。 吴小三对陈老板说,我现在不想画女人,要重新给你画一张像。 陈老板大声叫苦,抱着光头嚷道,啊呀我的大画家,你就饶了我,我今天还有 事,坐着不动是不行的啊。 吴小三说,我今天早上过来,就是要找你重新画,你不在我才画她,可是她也 坐不住,比你难画,要画她,也要等画完你的像再说。 吴小三的固执把陈老板逗乐了,姑娘也大为不解,两人开心地大笑。 陈老板和姑娘在房间里打闹起来,两人拉拉扯扯,当着吴小三的面亲热。吴小 三把画板放下,心神不宁地坐着抽烟,陈老板靠在床边和他的女人闹一阵,幡然猛 醒,把姑娘推开,走过来拍一下吴小三,约他吃饭。吴小三迷茫地摇摇头说,我要 回去了,要上山。说完就蹲下去收拾蛇皮口袋。时间过得太快,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多,旅馆楼下人声嘈杂。姑娘抢过吴小三的蛇皮口袋,不准他离开,陈老板忽然发 怒,把姑娘推到床上,骂了两句脏话,拖着吴小三的手出门了。 陈老板和吴小三那天中午在镇上的饭馆里喝得太多,两人都眼睛发红,满口酒 气。吴小三喝着酒,忽然流泪了,他说陈老板对不起,你的画没有画好,我真是没 有脸见人了。陈老板惊叫起来,大声说怎么要这样呢?我们是朋友,你会画一个人 出来,我不会画,你有大本事了,还谦虚什么?吴小三沉痛地摇摇头,说真的对不 起了,不是你动来动去,是我的本事不大,现在还不算大,画了好几年还画不好, 真是丢人了。陈老板颇为理解地敬了吴小三一杯酒,吴小三把酒喝下,抹一把脸上 汹涌的泪水,接着说人像也画不好,还画什么梅花呢?告诉你我是画过好多人像的, 原来画得还算好吧,我就是靠这个挣钱,靠这个过日子已经可以了,可是几天不摸 笔,手就生疏,手怎么会生疏得这么快?真是要我的命啊。陈老板默默看着吴小三, 点了点头。吴小三又说我不想回去了,不想上山了,再上山我就废掉,不会画画了, 我想在马蜂镇画画,要让全镇的人知道我会画画,我要在街上画画卖钱,我不上山 也可以活得很好,活得相当好。吴小三的脸上闪闪发亮了,两眼注满泪水,同样闪 闪发亮。吴小三说话很慢,语气斩钉截铁,恶狠狠的好像发誓。 陈老板非常振奋,大声叫好,不要上山,陈老板与吴小三碰了一下酒杯,连叫 三声不要上山。他的脸上红霞满天,好像骚劲十足的女人两颊潮红。他嘴巴张得很 大,露出满口歪斜的牙齿和套在下牙床上的粗大钢丝,嘴里喷出浓烈酒气,浮肿的 圆脸肿胀得快要爆炸。陈老板浑身颤抖地笑了,笑声深沉有力,好像雨季金沙江里 漫漫淌过的混浊洪水。他用力点头,提起酒瓶,又给吴小三倒酒,两人举起杯,一 饮而尽。 他说吴小三你这个人本事大,是高级知识分子,上山干什么?挖洞干什么?忽 然陈老板压低声音,光脑袋凑近吴小三的脸,眼睛瞪得快要滚出来。他死死地盯住 吴小三好一阵,说这样吧,你们把那个洞卖给我,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告诉你的 两个哥哥,你们三兄弟商量一个价钱就行了,我看他们都很聪明,也可以做画家, 三兄弟做画家不得了啊,马蜂镇要出名了啊。 吴小三一怔。 陈老板问,怎么样?就这样定了? 吴小三怔怔地说,那个洞没有金子。 陈老板说,你不要骗我了,我们是朋友,还要隐瞒? 吴小三说,对不起,我是骗你的,就是想骗你,我原来想杀你,骗你进洞,然 后把你炸死。对不起了啊陈老板,我现在说实话了,你还不相信? 吴小三在镇上摆摊画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马蜂镇的人十多年来疯狂挖金子, 卖命挣钱,吃亏上当,出生入死,没有人知道世上还有画家。当然,引起更大震动 的是吴小三与大哥的冲突,两兄弟当街打架,舞刀弄棍,闹得不可开交,挑起了众 人的兴趣,大家围上来看热闹。吴小三一个金老板,前几天还在镇上买氰化纳药水, 上山泡金砂,怎么变成画家了?画家怎么也会打架啊?这种战斗让人困惑莫解。 吴小三是下午出门,到马蜂镇街上去摆摊画画的,上午他躲在旅馆的房间里练 习,恢复久远的记忆。他默默起床,认真洗漱,坐到窗前的桌子边,桌子上摆了一 面小圆镜,他面对小圆镜,为自己画像。这叫自画像,自画像练本事很有效。那个 外省的师傅告诉他,会画自己的脸,就会画天下所有人的脸,师傅说自己的脸最复 杂,天下其他人的脸都很平淡。为此吴小三练了很久的自画像,大多数自画像都失 败了,早就丢掉,后来越画越像,就越来越有信心。他曾经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为 自己画过一幅头像,那幅戴眼镜的头像令他心潮起伏,精神大振,好长时间感觉良 好。他把那幅画送给阳春乡的小学教师青花,青花也很喜欢,那是青花唯一喜欢的 画,青花把那幅画高高兴兴地压到了自己的书桌玻璃板下面。可惜青花现在失踪了。 很多日子过去后,吴小三仍然认为那是一个幸福的早晨,那天早晨他花了半小 时,就画好了自己的一幅自画像,再花半小时,又画好另一幅,两幅画都画得不错, 他很满意。画上的吴小三表情严肃,沉静的目光穿破马蜂镇嘈杂混乱的街道,翻越 卡奴亚罗山,投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下午,吴小三挎着蛇皮口袋,提一只小凳出门,去街上摆摊。 吴小三来到镇卫生所门口,这里街道宽阔,人流汹涌,车马很多。他在卫生所 对面的街边找—个地方,放下蛇皮口袋,掏出袋子里的几幅梅花和上午刚画完的两 幅自画像,把画摆在地上,抱着画板,在小凳上坐好,平静地看着四面嘈杂的行人 和车马。 几个小孩子围上来,趴在地上看吴小三的画。 一个掉了两颗牙齿的男孩问,这个是画你自己? 吴小三说,我还可以画你信不信?坐下来我画你,不要钱,小娃娃的画不要钱。 小孩子们顿时起哄,把那个男孩吓跑了。 更多的人围上来,男人一声不响,女人叽叽喳喳。吴小三抬头问,要画像吗? 今天刚开张,收半价了,十块钱画照片,二十块钱画活人,明天就不是这个费用了, 明天要加一倍。 围观的人立即后退,听到钱人家就退缩了,马蜂镇的人喜欢钱,也最害怕钱。 吴小三骄傲地说,不画就让开,我自己要画画了,我要画梅花,我给你们看我 的梅花。 他把画板放到地上,找出一张纸,在画板上钉牢,再找出铅笔毛笔和墨汁,开 始画梅花。他在满街汹涌的声响中屏声息气地画,先在纸上勾轮廓,画出树干和树 枝,再画一朵一朵的梅花,吴小三的苦恼其实不是画不出梅花,是画出的梅花很呆 板,好像死去的棉花虫。他为了把梅花画活,画出梅花灿烂的笑容,煞费苦心,始 终不得要领。他的人生真正的失败就是不得要领,就像挖金子的人在卡奴亚罗山上 掘洞,摸不清方向。 吴小三画梅花的时候,那群小孩子又挤进人堆,围住他嚷叫。小孩子们推推搡 搡,大惊小怪,发出一阵阵幼稚的尖叫。吴小三在小孩子们幼稚的叫声中渐渐找到 感觉,画出了两幅梅花,轮廓勾好,再上色,黄的颜色和红的颜色,围观者中有人 大声赞叹,吴小三兴奋得满脸通红。 现在吴小三满怀深情地四处张望,希望阳春乡的青花飘然出现,行走在马蜂镇 的街道上,青花迎着吴小三诚挚的目光袅袅走来。是真正美好的时刻。当然那是不 可能的,街上依然一片嘈杂混乱。 十多分钟后,一个女人挤进人群,这个人不是青花,是吴小三的第一个顾客。 女人站在吴小三面前问,画一张像多少钱? 吴小三问,画什么? 女人在衣服里窸窸窣窣翻弄,找出一张发黄的小照片说,这张,我男人,他在 山上挖洞炸死了。 吴小三接过照片。 多少钱?女人问。 吴小三说,十块钱。 女人说,五块可以吗? 吴小三摇摇头。 这个女人的脸上挂着已经干涸的无限悲伤,她说,我只有五块钱,男人炸死了, 埋在洞里找不到,画这张像可以挂在家里看,可是我没有钱。 大哥就在吴小三与那个女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出现,人群在吴小三大哥的骂声中 闪开,小孩子们夺路而逃,站在街对面看热闹,那个悲伤的女人被人推开,她犹豫 了一下,踉跄上前,从吴小三手中抢过照片,也迅速逃走。吴小三看到大哥扭歪了 脸,提着一把锋利的砍刀,脸上黑气笼罩,眼里杀气腾腾。街上骚乱起来,大哥一 脚踢飞吴小三的墨汁,踩烂画板,挥刀朝吴小三砍来。吴小三懵懂地后退,丢下手 中的纸和笔,一闪跳开。 吴小三在闪开时敏捷地抓起了地上的小凳,这是他的武器,也是保命的盾牌。 大哥被地上的画纸滑倒,摔到地上,砍刀哐啷脱手,冰凉清脆的金属声响在马蜂镇 街头传播,惊心动魄,血光飞溅。吴小三没有扑上去用凳子砸大哥的脑袋,也没有 把他的砍刀抢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疯狂。他站着发愣, 努力寻找自己的错误。大哥一跃而起,身上沾满墨汁,半边脸染得乌黑,一只袖子 也被染黑。他黑头黑脸地捡起砍刀,朝吴小三劈面砍来,吴小三举起凳子,挡过了 致命的一击。 马蜂镇派出所的三个警察闻声而至。 警察大叫放下刀子,你们给我老实点,放下刀子,不然老子开枪了。 吴小三还在与大哥战斗,他的大哥挥刀乱砍,吴小三手中的凳子被砍得咚咚发 出沉闷的声音。对面街边的小孩子们非常兴奋,有人摇起了手中的破口缸,口缸里 装满小石子,那是小孩子们捕捉棉花虫的工具,破口缸用力摇响,声音刷啦刷啦, 跟棉花虫尖锐的叫声非常相似。 马蜂镇街头的这种战斗不算少,警察见得多,很有经验。警察气势汹汹,其实 并不慌张。他们围着吴小三和他的大哥转圈子,各人握一支枪,嘴里嚷叫得响亮, 脸上却浮现淡淡的微笑。大哥的砍刀再次笨拙地砍到吴小三手中的凳子上,一个警 察哑然失笑,捂住肚子,悄悄弯下了腰。 警察的笑声吴小三没有听到,他甚至没有听到大哥挥刀砍来的响动,他边战边 退,敏捷躲闪,脑袋里充满困惑,不知道卡奴亚罗山上昨天夜里发生过血腥事件。 陈老板昨天把醉倒在饭馆里的吴小三丢下,连夜上山,迅速采取行动。三十多个人 扑去过,扔出几包炸药,把吴家兄弟的洞完全炸塌,把洞口的发电机和打砂机炸烂, 把睡觉的棚子放火烧掉,把牛干巴和他的舅舅打得哭爹喊娘,把那个喝酒之后喜欢 唱歌的男人踢得滚下山坡,最后把胆小怕事的吴小三的二哥拴在树桩上,高高地吊 起来,砸碎了他的两条腿。 吴小三的大哥今天上午接到山上的不幸消息,不敢上山找陈老板,人家等着他, 上山只会送死,他只好提着砍刀来街上杀人。 两兄弟还在街头战斗。街对面的小孩子们摇动装满小石子的破口缸助阵,清脆 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好像密集的枪声。这时吴小三脚下踩空,摔倒在地了,大哥看 准机会,扑上去按住吴小三的头,举刀往下砍。警察见势不妙,奋勇冲上去,揪住 吴小三大哥的头发,把他拖走。吴小三的大哥哭喊着在地上打滚,跳起来挥刀朝警 察猛砍。警察冷静地后退,分三个角度疏散,各占一个位置,铁桶般把吴小三的大 哥围住。 放下刀子,警察再喊,你这个杂种赶快放下刀子! 吴小三的大哥举着砍刀,朝一个正在喊叫的警察扑去,警察开枪了。 小孩子们还在摇破口缸。马蜂镇上的棉花虫就在枪声响起时乱纷纷飞来,密密 麻麻的棉花虫啊,黑压压一片,好像满天绽开黑色的梅花。棉花虫真是愚蠢,赴汤 蹈火,在所不辞。小孩子们摇出的虚假声浪本来不怀好意,暗藏杀机,可是幼稚的 小虫子们却看到大好前程,欢天喜地飞来。街上的人发现漫天飞来棉花虫,立即一 片欢呼,小孩子们也整齐地发出惊讶的欢笑。男女在街边跳跃,动作敏捷地捉虫子, 街上真正乱作一团了。在马蜂镇棉花虫是一道好菜,人们奋勇捉棉花虫,把持枪的 警察和生死不明的吴家兄弟抛开,完全忘记。 吴小三丢下砍得稀烂的小凳,两手抱着头,蹲在街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