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夜天使”是夏葳的网名。之前上网他不叫这个名字,自从做了黑夜里的追 踪者后,他就改用了这个名。本来他想叫“暗夜捕手”的,可是本能的隐匿心理使 他放弃了。 做暗夜天使后,夏葳的欲念便基本没往女人那方面想过,也是周围可往来的女 孩子越来越少,高考是一把刀,把曾经交往过的女同学从他身边切走了。有两三个 本来还和他保持着点联系,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电话和环境霓虹灯样地变化,那 种联系就干脆地衰弱并淡化为零。夏葳也无所谓。 遇到女“空军”的那一夜是他果断选择的起始,女空军的身体横陈在那儿,那 么简便的一条路,他都没有顺势踏上去,而是迈上了另一条征程,这条路对他更有 诱惑,让他更为过瘾,更能让他感受到绝对的力量。 他没有过负疚感,正如每当他随风潜入夜后,每次耐心的踩点,秘密的追踪, 那些个高歌猛进的激烈动作,都使他相信自己的正确。如果说快乐和胜利的就是正 确的话,他就是正确的。 不过昨天晚上到今日凌晨的两件事,让他的快乐不那么稳当了。一是偷袭那个 叫梁攀的小伙子的腰包轻巧得手,另一个则是抢凯旋门卖雪茄的女子费了狠力而不 得。掏了梁攀裤包里的一大把钱之后,夏葳进了个网吧,他先打了会儿魔兽,打得 没情绪,又跑进个聊天室找人聊天,可眼睛一错就仿佛看到了梁攀那张灰沉沉的脸。 这么有个两三回,夏葳就烦躁起来,靠,不过是他请自己喝了顿酒、喊了自己几声 兄弟而已,那有个啥,未必他就得了赦免抢不得他了?可心里那分莫名的不安毕竟 叫自己不舒服。混到晚上十一点过,他骑了摩托在二环路上飙了一阵车后,去了一 个叫高迪乐的迪吧逛了一圈,迪吧里冷气虽开得足,但人肉的气息还是轰轰烈烈的。 夏葳既没要酒也没蹦迪,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进去晃那么一圈,他想感受热闹,却不 幸地找到了点孤独。他是该再谈个女朋友了。 凌晨一点过,他飙车到了凯旋门。因为心头烦躁,他决意要有所行动,让刺激 来满足自己。他跟着那个卖雪茄的女子出来,当那女子将自行车停在一条小街的蒙 蒙黑暗中,不知埋头在那儿沉思个啥时,他心头叫了声天助我也,立刻提速冲上去, 却不料遇到一场死命的抵抗,对方完全是舍死忘生的架势。这令夏葳觉得不解,并 且恼怒。 回到家里,夏葳一觉睡到将近中午,他后妈上班去了,他吃了后妈给他留的早 饭,看起了辅导书。中午的住宅院显得很静,像一片嗡嗡翻涌的海,夏葳看着书眼 皮沉重。这大学考还是不考?这问题他原先没费脑壳想过,只打算敷衍到明年六月 份,按他爸的意思参加个高考,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到外地去打工。本来他爸希 望他今年就考,可他是从三月份才拿起书本开始复习的,那些书对他就跟放干开裂 的馒头,嚼起来扯得连腮帮带头皮一起疼,而强化复习班他又没兴趣去上,所以根 本来不及。他爸就说:“那我就供你到明年。明年还考不起,你就自己做打算。” 夏葳趴在桌上打了会儿瞌睡,突然发现自己到了—个从未见过的地方,树阴蔽 日,湖光潋艳,泥红色的院墙延伸得很远。这是—个比他家所在的住宅院大了无数 倍的院子,没有拥挤的楼房,也没有密密麻麻的人。夏葳发觉心情很爽,这一爽他 就意识过来了,这是一所大学!他进到大学里来了。他记忆中从没在这么高雅的地 方呆过,他呼吸着清洁的空气,感觉自己像个新鲜人一样充满动力,还有那种叫梦 想的东西在血管里飘动。他眼眺远处缓步前行,走到一个门口,门外蹲着一个人, 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叫夏葳一眼认了出来,就是请他喝过酒的梁攀。梁攀睁着一 对茫然的眼,一副不知路在何方的神情,不过这并没影响到夏葳。夏葳心里想的是 :等哥们儿从大学出来,才不会像你这样子! 这个梦叫夏葳醒来后觉得有点怪,大学他又不是没进去过,为啥在刚才的梦里 显得那么美好呢,美好得令他都打算筹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了。从小到大他没筹划过 自己的人生,没人跟他谈过那个问题,中学时老师也在课堂上说说人生啊什么的, 但他们都是对那些好学生说的,不是冲向他的。而他爸总是在外跑销售,长则一两 个月短则十来天,回到家筋疲力尽,只希望他拿个像样的成绩来交卷。多他妈个烦! 他拉开抽屉,烟盒里只剩了一支烟。他把那支烟点上,抓了张钱,锁上门走下 楼去买烟。出了单元门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了。 这么快就在院子里碰到梁攀,在夏葳是个意外。梁攀搂着个女子贴着一幢楼的 墙面站着,夏葳没有心理准备,不想跟他多话,说了句“我要去买包烟”,转身要 走。听得梁攀说“哥们儿帮个忙,搭把手帮我把这朋友扶上楼去”。夏葳眼角已扫 到一个穿保安服的人和另一个人朝他们走来,这是不是梁攀使的缓兵之计?他心下 兀自一慌,却听见梁攀对走来的两个人说话了,他说:“碰到一哥们儿,他来搭把 手就可以了。” 和梁攀一起扶那个女子上楼时,夏葳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没想,只盘 桓着一个念头:把这病歪歪的女子送上楼后马上离开,又仿佛思绪万千,暗自批评 自己心理素质其实很差,真在白天面对面遇到碰撞过的对象,就挺不住要垮,这跟 他原先对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对方并没起疑他倒自暴破绽,算他妈个什么事!这 么一想他就决定进了梁攀的屋后,不能慌忙告辞,要妥帖地说几句话,再恰当地离 开,不能搞得不打自招。就当这是一次心理练兵。 他们把女子扶到沙发上坐下,夏葳打量起这个房子。梁攀进厨房去了,转眼拿 了杯水出来,拎箱子戴眼镜的那人把箱子送进里面一个房间后也走了出来,他们都 站在靠在沙发上的女子面前。梁攀把水递给女子,同时对夏葳说:“随便坐。” 那女子大约缓过点劲来,她接过水杯,拨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喝水。夏葳瞅了瞅 电视机的牌子,这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举动。待他把目光再转到女子身上时,猛然间 血冲到了头顶:这居然是——那个卖雪茄的女子! 就是她!肯定就是她!这太突然了!那个女子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脸上,显然她 也认出了他,并且惊住了,尽管她面上不见陡然的表情变幻,可眼珠却半天不转, 眼睛里满是惊惧。 夏葳几乎能听见一声尖叫就要脱口而出,不能坐以待毙!“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匆匆说着这个话,一边退到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手,身体充分地蓄势待发。门在 这个时候却自己打开了,门外站着乔乔,手上拎着串钥匙。看到门里的夏葳,乔乔 有些意外地说,“咦,是你?” 这下夏葳被堵在了门里。他需要夺门而出吗?他打了个愣怔,这完全不像夜里 的他,不见果决反倒绵软。客厅里梁攀自然看到了乔乔,他的声音瞬时贴了过来, 那倒是一声惊讶的喊:“乔乔!” 按时间算,雪茄女子早该把她那一声惊叫送出喉咙了,可夏葳却迟迟没听到动 静,这是什么缘故?乔乔进了门,既不看一眼梁攀,也不理会梁攀的呼唤,只顾问 夏葳说:“你怎么在这儿?”说着话顺手把门拉上。 这下他们全呆在了一个屋里。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聚合。 夏葳不打算跟乔乔废话,他的手再次摸到了门把手,但梁攀却替他回答了。梁 攀说:“他是帮我们把小段扶上来的,小段病了。” “段姐怎么了?”乔乔问。 这些话一句一递之时,夏葳依然没听到发自雪茄女子——那个叫什么小段的喊 声,这是什么缘故?她近视?她害怕?——不至于啊,这屋里这么多人。他不由自 主扭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女子,他碰到了她的目光,奇怪的是,那目光里的惊惧消散 了,像被一汪水覆盖,她的眼里漾着的是深不见底的水,平静,温和,无波无澜。 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门把手。 夏葳终于从那间挤满了人、令他腋下出了一汪细汗的房间退出来时,梁攀正搂 了乔乔的肩,情意绵绵又油腔滑调地问:“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老婆?我还以为非要 我三请四迎,你才肯回来呢。” 乔乔怒哼一声,扭身要走,被梁攀死死抱住,连连赔罪。乔乔语气尤自带怒地 说:“你不是把人家的钱搞丢了吗?要不是给你送钱,我才不过来呢。” “还是我老婆好!”梁攀一声叹。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夏葳揣着两个信封,一个信封里装了一千元钱,另一个 里面装了两千元,第一个信封上贴着电脑打印的“梁攀”二字,后一个贴着“小段”。 两个信封分别放在沙滩裤的左右裤兜里,他带着它们爬到自家单元的楼顶,翻过楼 顶的围屏,来到梁攀那个单元的楼顶,再下到四楼。他听了听,楼道里没人,每次 他要行动时,运气都是不错的。他快速把信封掏出来,往目标门缝里塞。然而门缝 很窄,里面又有横梁似的东西挡着,信封塞不进去。夏葳反复试了侧面和底下的门 缝,都不行,这可真他妈的操蛋。 他不能在此处耽搁久了,他很快拿定主意,干脆把信封里的钱掏出来,将那些 百元钞票两张叠起再塞,这下竟然成功了。费了一会儿工夫,钱都塞了进去,接着 他又将两个空信封也塞进去。这样屋里的人就晓得那些钱的分派了。这个过程他干 得非常专心,完工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是那样投入,而投人是多么愉快的一个事。 夏葳嘘了口气,立起身打量了下这扇门,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反身下楼。 刚下了几步台阶,他脑袋里便嗡的一声叫,那个叫小段的女子,她站在三楼与 四楼间的拐角处,正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望着他呢。她是什么时候上楼来的?是刚 上来,还是在这儿站了一阵了?怎么她上楼的脚步轻得跟鬼似的?夏葳只愣了几秒 钟,一不点头二不说话,放开脚步继续下楼,他迅速从小段身旁掠了过去。小段像 块石头一般,没任何声音和动作。 他心里骂着我靠,奔向自家的单元。还没走进单元门,后面就有喂喂的声音追 来。他没停步,喊他的人正在追近,并且喊出了他的名字:“阿葳!” 他站下了,心里的我靠骂得更响。 “喂,这是你塞到我们门里的?” 夏葳侧过脸,小段扎着马尾,几绺头发被汗液粘在前额上,她手里捏着一个信 封,信封上是“小段”二字。夏葳面无表情地否认:“不是。” “你等会儿,我回去把东西收进去马上给你拿过来。” 他可没想收回送出去的“东西”,他说:“不关我的事。”说罢又走,飞快地 走。 小段又喊了声喂,他没理会。 他没理会,便没有听见小段站在那里默默在心里说的那句话。 她在心里说:“以后别做那种事了。你不知道,我弟弟就是没头没脑逞了一时 之勇,把自己毁了,还给家里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啊。”